千土墩,涼亭下,酒桌上。
金鑫,王大毛,楚長風,吳拱,唐爭北,胡三兒六人圍坐一起。張儀禮,趙滬,胡八裡及一些隨從都各自站到了後邊。
酒過幾巡之後,桌上氛圍漸漸熱烈起來。眾人的話題慢慢從正事轉到了閒話。這幾人也算是當今時局中的人物,談論起彆人的八卦其實也平常人無異,都異常投入。不管何時何地,男人們聊的話題永遠離不開女人。無非說誰誰誰有幾個老婆,他們的老婆又如何如何,他們為了漂亮女人又如何如何,為這些漂亮女人又鬨出了怎麼樣的笑話等等。
跟千土墩上此時熱烈的氣氛相對應的是坡下幾萬軍隊的肅殺和嚴正以待。可能他們以為此時他們的統帥是在唇槍舌戰,極力爭奪,寸步不讓。他們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的統帥們竟然會是在吃大酒聊大天。沒有人告訴他們,身處高位的人一直對他們說的忠君護國這些話裡還包藏著其他禍心。但其實就算他們知道了,也無濟於事。他們隻是兵,被人控製的兵。活著死了都隻是名冊上的數字而已。
在這亂世,普通人看上去似乎有很多人生選擇,但其實他們並沒有多少選擇。他們選擇早就已經被高位者們計算好了。普通人以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這樣的以為正是高位者們想要的以為。
不管是亂世還是盛世,普通人的人生軌跡都是被預設好的,一個人是打螺絲還是敲鍵盤,命裡已有定數。多數人是少數人的傀儡,僅有鳳毛麟角的一些人可以跳出這些預設,成就自己的人生。但也僅是小富還尚可,大富必有秧。
夜涼如水,秋風漸起。此時的千土墩上亭子下,眾人都已酒至微醺。金鑫瞄了眾人一眼,覺得時機已到,該是表演的時候了。於是他慢慢站了起來,麵向崇北城,緩慢走出涼亭,但他並沒有走得太遠。不用回頭,他也知道其他幾人正在看著他。
“此時從這裡看這萬家燈火,真是彆有一番意味啊。崇北城可真是繁華啊。”金鑫感慨了一下。
“是啊殿下。此時正是城內最熱鬨的時候。”吳拱走到金鑫邊上回答。
“吳城主還真是經營有方啊。”
“殿下謬讚。幸得朝廷信任,老臣隻是儘人事而已。若非殿下促成與大帥的和談,崇北城怕也是要經曆一番浩劫。”
“那一幢最高的建築是何處”金鑫指著遠處問。
“是北水宗的崇北城分院。”
“邊上那幾棟呢”
“酒館紅樓客棧。”
“那這一片應該就是崇北城最熱鬨的地方了吧。”
“是的。此時想必人聲鼎沸。殿下若有心想去一觀,老臣馬上安排。”
金鑫沉默著沒回答,而後搖了搖頭,微微一歎,“世間處處皆繁華,來生不出帝王家。”這狗屁不通的兩句詩,金鑫也不知道怎麼就一下冒出來了。不過此時,配上秋風蕭瑟倒也應景。
吳拱不敢應答,自覺的退到一旁去了。他也是官場老手,知道王公貴族們喜歡裝情懷,時常會感恨自己出身太高貴,無法體驗人間煙火。碰到這種裝逼局,吳拱當然不會傻到去開解。這時候最好應對的方法就是不言不語,靜觀表演。若實在無處可躲,那便裝不懂裝糊塗。
金鑫覺得現在還沒有把自己的意興闌珊完全表現出來,氣氛還需要再渲染一下。於是他又抬起頭望著天上半輪月亮。雖然他一直疑惑,為什麼天星也會有月亮,但此時可不是他探究這問題答案的時候。
“明月悠悠照我心,我心悠悠思歸人。若為河山依舊在,何處明月何處心。”哇擦,好詩好詩。金鑫吟完之後不顧叮咚的鄙視,心裡直給自己拍掌叫好。
“你可快彆呤了,什麼狗屁不通的詩,彆把自己往溝裡帶啊。還有,注意你的情緒,情緒啊。你現在是要演一個孤身範險為保全朝廷的落魄皇子啊。注意情緒啊。”叮咚在金鑫腦海裡大叫。“可彆把剛才營造的氣氛給全毀了。快多想悲傷的事情,比如那些天你喝洗腳水的日子。”
“知道啦,知道啦。”金鑫當然明白現在可不是跟叮咚鬥嘴的時候。他趕緊調整情緒,擺出一副苦大仇深地樣子。
“唐將軍。”金鑫依舊保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姿勢叫道。
唐爭北聽到金鑫叫他,愣了一下,以為自己沒有聽清。站在後邊的胡八裡輕輕推了下他,“殿下叫你呢。”
“哦。”唐爭北這才站起身走到金鑫邊上。“殿下您叫我”
“唐城是不是有座蓕山,山上種滿了桂花樹”
“沒錯。蓕山在唐城北邊,相距不過三五裡地。此時正值桂花盛開的時節,就算在城裡也能隱約聞到桂花香。”
“蓕山上是不是有座明月閣”
“恕在下見識淺薄。蓕山上樓閣不少,是否有明月閣,在下倒真不知曉。”
“你要是知道就邪了門了。”金鑫在心裡回道,本來這什麼明月閣就是他編出來的,無非是想借此耍一套賭物思人的把戲。現在既然戲已經開場,接下去當然要把故事主角引出來啦。於是金鑫用飽含思念的口吻說,“幾年前,我的一位摯友得了一種怪病,久治不愈,這病讓他飽受折磨。後來偶遇一位江湖遊醫,說桂花可以讓他的病得到一定緩解。還說他已經病入膏肓,壽命隻有三五年時限。聽完遊醫的診斷後,摯友有好幾日沉默不語。後來突然有一天,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麵帶笑容,神情輕鬆地向我告彆。我問他要去哪他說既然老天讓他與桂花結緣,那他就去桂花最多最好的地方——唐城蓕山。我問,那你還回來嗎他說不回來了。他還說如果那天我有經過唐城,就上蓕山去看他。他會起一座叫‘明月’的閣樓。我再問他,難道定北城就沒有他留戀的東西了嗎他沉默了好久後說,死期將至,紅塵皆空。趁著還有餘日,他隻想觀山,賞花,飲茶,作對。”說到這,金鑫停頓了一下,讓眾人的情緒有一定時間來醞釀。然後他接著說,“那次告彆之後,他便杳無音訊。細算一下,確也有好幾年。不知他是否還尚在人世。哎。”
金鑫故事講完,眾人都沉默著不說話。有些人是在揣測金鑫講這個故事的用意,有些人則是真的感慨人生無常。前者多是冷血的陰謀家,後者多是單純的性情中人。
時間一分一秒走著,酒桌上的沉默的氣氛讓每個人都一種被束縛的沉重感覺。沒人接話,金鑫的戲就沒法演下去啊。沒辦法,他隻能點名了。
“唐將軍,此地去往唐城要多久”金鑫問。
“若是快馬加鞭,不出五日便可到。若是乘坐馬車,大概十五日上下。”
“十五日想必那時桂花花期已過了吧。”
“不會。蓕山上的桂花花期較其他地方都長一些。”
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唐爭北就算再耿直也能聽出一些端倪了啊。他小心翼翼地問,“殿下是要去蓕山”
金鑫點點頭。金鑫這一點頭,場上幾個人心思頓時劇變。尤其是王大毛。他現在可是做夢都想把金鑫弄到他的地盤去。但卻一直苦無對策。現在沒成想,對方主動要去,這還不把他給樂壞了。王大毛樂歸樂,但臉上還是保持神色不變。隻是偷偷轉頭跟胡八裡打了個眼色。胡八裡馬上俯聲在王大毛耳邊說了幾句。王大毛聽完皺了皺眉頭,然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點了下頭。
楚長風看到金鑫點頭,一點也不以為意,仍舊麵色自若。這在他的預期當中。
而吳拱就不一樣了。
“殿下請三思啊。”吳拱這時跳了出來。“此去蓕山,路途甚遠,舟車勞頓,必然辛苦。殿下乃萬金之軀,何……”
金鑫打斷吳拱的話,“吳城主你忘了,本王可是連沼澤地都走過的人。”
“老臣真是慚愧啊,隻享朝廷俸祿卻不能為君王與殿下分憂。但殿下此身關係國運,萬萬不可輕易涉險啊。”吳拱急得都帶哭腔了。誰也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此時跟吳拱一樣急得就是王大毛,他恨不得跑到吳拱跟前‘啪啪啪’給他來上幾個大比兜子,叫你逼逼,叫你逼逼。可現實裡他卻隻是乾坐著著急。胡八裡也是輕輕地把手放在王大毛的肩膀上,示意他千萬要沉住氣。
這個時候,金鑫覺得自己不整點狠活怕是過不了關啊。於是他長歎了一聲r而後又以背影示人,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但很快他就又回過身了。隻見他眼眶裡浸滿了淚水,稍微一眨眼,大顆的眼淚就掉落在了長衫上,暈了開來。
“哇擦,牛x啊,老金狗。什麼時候演技這麼突飛猛進了。”叮咚從一開始就已經在線了。
“老大,能不能不要打斷我的表演。”
“你tmd是用了洋蔥還是芥末”
“請不要侮辱演員這個職業好嗎”
“好好好,你請繼續。”
金鑫被叮咚這以一鬨,頓時有些卡殼了,一時竟忘記說些話了。眾人看到淚眼婆娑的金鑫也都愣住了。想不通這大男人怎麼說哭就哭。莫不真是男兒有眼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殿下。”吳拱見此情景,也是聲淚俱下,哀呼了一聲。這一聲叫喚倒是把金鑫的神給叫回來了。
“本王忽然覺得很累,很累。家國天下,百姓蒼生的這個擔子太重了,我實在挑不動了。你們說我懦弱也好,自私也好。我真的實在太累了。我也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可以有自己的自由,交自己喜歡的朋友,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像一個傀儡一樣,永遠都活在彆人的控製之下。現在我不想做大皇子,我隻想做趙天昭。”演著演著,金鑫覺得似乎有些進入狀態了。“吳城主,你覺得我這樣的想法過分嗎楚城主,你覺得我這樣的想法過分嗎還有你們,覺得我這樣的想法過分嗎”
場上自然沒有人回答他。
“啊,啊,啊。”金鑫仰天長嘯了幾聲。聲音傳得很遠很遠,坡下對峙的士兵們也都能隱約聽到。
兵甲:上麵是不是打起來了,這叫聲也太慘了吧。哎,這當官還真是不好當啊。還不如當個小兵來得舒坦。就像現在這樣,站著就能把錢給掙了。
兵乙:咋回事啊,這大半夜的瞎喊瞎叫,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哦,差點忘記了,咱還在戰場上呢。這到底打不打啊,都站一天了。
兵丙:這些當官水平太差勁了。談什麼談啊。這天下就是看誰的拳頭誰就有道理。
……
“對不起諸位,方才是本王失態了。”金鑫長嘯完後說道。
“殿下對摯友的眷眷深情真是讓人欽佩,想必那位摯友也非凡人吧。”唐爭北對金鑫的這個故事已經信以為真。
金鑫並沒有接唐爭北的話,而對吳拱說,“吳城主,本王心意已決,你就不要再勸了。”
“老臣遵命。”吳拱躬身回答。
“楚城主,接下來望北城就全靠你了。大帥的兩萬兵馬再加上吳城主的五千兵馬全交由你統領,你若想要更多,請恕本王也無能為力了。”
吳拱聽完金鑫的話,心裡一咯噔,老子什麼時候答應給五千兵馬了。但這個時候,他又不好跳出來反駁。他也擔心大皇子情緒失控,到時硬要按朝廷命令讓他出一萬,那就虧大了。這五千也尚在他的可接受範圍吧。這麼想著,所以他也就當默認了。
“殿下為望北城鞠躬儘瘁,屬下都看在眼裡,心中萬分感激。屬下必當誓死守護望北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楚長風配合金鑫的表演,接上一句關鍵性的話,“若是再有萬把人馬,蕩平徐階亦不在話下。”從跟金鑫談完之後,楚長風就一直在關注的一言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