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使司衙門通政使胡汝霖的案前卻放著剛剛送到的這份奏疏,讓他眉頭不由皺起,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之所以胡汝霖會有如此反應,全是因為麵前這道奏疏實在不該出現在自己的案前。
按理說,朝廷內外官員的奏疏都要走一趟通政使司衙門,但這也隻是常規常例而已。
總有那麼一些官員位高權重,可以奏疏直入內閣乃至於是聖前。
江南六省錢糧倉儲總理提督南京軍務兼巡按地方臣嚴紹庭有奏。
這樣的奏疏,顯然就不是該送到自己跟前的呀!
胡汝霖看著奏疏上的來頭,心中不免猜測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嚴閣老家的這位大少會將奏疏送到自己跟前,但胡汝霖清楚,對方就是要讓自己先看到這道奏疏。
畢竟,快馬急遞是不可能送錯地方的。
於是。
胡汝霖打開了奏疏,低眼看了過去。
這一看。
瞬間就讓胡汝霖驚起一身冷汗。
咚咚咚。
噠噠噠。
密集的腳步聲,在文淵閣外響起,由遠及近,紛紛撲向文淵閣而來。
在文淵閣裡做事的中書舍人們紛紛連忙躲避,將路讓出給這幫突然急入宮中的紅袍大佬們。
“不過百多年,更為我朝陪都,如今儼然已成賊窩!此事絕不可輕飄飄處置,那樣就是姑息養奸了!如此人多,如此規模,如此嚴重,朝廷當行雷霆之怒,震殺奸佞巨貪!”
文淵閣值房。
刑部左侍郎掌刑部差事的嚴世蕃,滿臉怒色,形似怒發衝天,瞪大雙眼揮臂痛斥陳辭。
坐在內閣第二把交椅上的徐階,心中震蕩,一陣頭疼。
他如何都沒有想到。
自己前頭才同意了朝中南方出身的官員們,將海瑞從應天巡撫的位子上調回京中,好借此削弱嚴紹庭在江南的助力。
但沒成想。
昨日召海瑞回京的旨意才發出去。
今天嚴紹庭就上了這麼一道奏疏。
通政使司衙門已經準備了不少奏疏抄本,其中一份就擺在徐階麵前的桌案上。
在這值房裡。
每位閣臣麵前都有一份。
至於趕到內閣的各部司衙門堂官,也是手拿一份。
徐階目光有些慍怒的掃向躲在人群中的通政使胡汝霖。
若是這道奏疏進了通政使司,胡汝霖就直接送進內閣,而不是依著奏疏涉及相關,抄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事情也不會變得如此棘手。
胡汝霖自然是注意到了徐次輔那有些憤怒的眼神,但也沒多麼在意。
自己和他徐家本就不搭噶,嚴閣老的孫子將奏疏送到自己麵前,可不就是為了將事情鬨大,弄到滿朝皆知。
“查!”
“必須要好生的查!國家正值革新之際,朝中諸公如今夜以繼日為國效力。南邊的這些人,且不說紙醉金迷於秦淮河上,竟然如此貪墨不法,豈不是在扯國家後腿?”
“南京乃為陪都,總掌南方諸省,啟承運河漕運,又鎮江浙財稅重地,絕不能有半點錯漏!”
就在嚴世蕃率先開口後,都察院左都禦史歐陽必進也是滿目憤怒,沉聲痛斥。
三法司已有兩位開口。
餘下的大理寺卿,無論如何,也是一樣跟著開口要嚴查法辦這樁由嚴紹庭呈送回京的案子。
禮部尚書嚴訥也是眉頭皺緊。
這件事今日驟然發生,如今屬實難辦。
可是不等他想好該如何稍稍壓下此事嚴重性的時候。
楊博已經輕咳一聲站出。
“南方,曆來便是我朝財稅重地。我朝這麼多年,也一直是取南方之財,供養九邊官兵。”
“也正因如此,南方不能亂。一旦南方亂了,縱容這些人繼續如此貪墨不法下去,必然會累及運河漕運和運軍,到時候便是九邊都要受到波及。”
“朝廷當以嚴明律法,也該整頓好南京城裡這批貪官汙吏,國朝蠹蟲!”
楊博一開口,嚴訥便覺得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這位可是兵部尚書,開口又直接就說了南方乾係九邊。
這形同於是說,南方不處理,那麼九邊就要立馬完蛋,關外的賊子們立馬就能衝進北京城裡來。
坐在內閣值房最末尾的李春芳看了一圈,這才敲了敲桌子,轉頭看向最裡麵的首輔,笑著開口道:“說一千道一萬大家說的都是在理,南邊屬實要緊,乾係著各處。不過也正因如此,這件事處理起來恐怕也不能太過粗糙,一旦處置不當恐怕又會生出變故。如今這奏疏上隻說南京各部司衙門的人都被看管了起來,卻也不清楚到底是個怎樣的看管,若是衙門沒了人,南邊還如何治理?是不是有可能很快就要大亂了?”
將值房裡的氣氛壓了壓後。
李春芳才又說道:“事情生的如此大,想必牽連也頗多盛廣。不法之人自當要查辦,隻不過總有輕重緩急,想來也不是人人巨貪。南邊也不能突然沒了人治理,朝廷當下或許可以派遣欽差南下梳理清楚此案,該法辦的法辦,該罷官的罷官,該殺頭的殺頭,那些連帶著的也可以從輕發落,繼續留任,好維係南邊的治理。”
嚴世蕃當即看了過來,眼裡閃過一道不悅和譏諷。
對於李春芳的小心思,他又如何不懂?
都是官場上的老狐狸,甚至他嚴世蕃過去耍的陰招比李春芳吃的飯還要多。
嚴世蕃當即開口:“李閣老,這件事如今剛剛生出,現在都還沒有查辦,怎麼就輪到要論輕重緩急了?還是說……我大明朝現在罷了他們這些人的官,南方就大亂?就都要造反了?”
李春芳當即就瞪眼看了過來。
可嚴世蕃卻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冷笑著說:“若是當真因為罷了這些人的官,南邊就大亂生變,恐怕這些生變的都與犯官罪臣有關,都是早已包藏禍心,乃是野心勃勃之輩!”
一頓譏諷之餘,嚴世蕃還不忘給南邊的事情打補丁,留作後手。
李春芳一時語塞:“你……”
砰砰砰。
值房裡。
徐階臉色陰沉的敲響了桌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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