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是打定了主意。
半步不退。
即便如今朝中還無人喊出倒徐的口號,那不如就讓自己成為這第一人。
在再一次將皇帝逼到不得不必須做出裁斷之後。
海瑞依舊是中氣十足道:“皇上,徐階方才所言兒女媳婦之論,微臣認為此言更是大不敬之言!”
殿內。
從昨日奉召回京,便開始堵住徐府大門進行輸出的海瑞,依舊還在這萬壽宮大殿之上持續輸出著。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億兆黎庶,乃為陛下之子民,陛下乃為君父,先君而後父,天下黎庶也亦是子民而非陛下之兒女。”
將核心論點說出後。
海瑞便目光淡淡的看向徐階的背影:“若論兒女媳婦,裕王、景王才是皇上的兒子,裕王妃才是皇上的兒媳!微臣,還有嚴閣老、還有徐階,都隻是皇上的臣子。”
“皇上,今日徐階當眾狡辯,將他比作那當媳婦的,無非是換取皇上聖心憐憫同情。可這大明朝當真能如此行事嗎?還是說他徐階,哪來的臉可以將自己比作皇上的兒媳?”
隨著海瑞從另一個角度分析抨擊徐階。
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嘉靖,再一次眯起了雙眼。
有些事情有些話,若是不細細品味琢磨的話,是不易察覺其中玄妙的。可現在有了海瑞從旁分析,嘉靖終於是又琢磨出了些不一樣。
對啊!
他徐階不過是個臣子而已。
如何就說是那飽受委屈的媳婦,又是上忍下瞞,自己是夾在中間受氣的。
怎麼著,你一個大明內閣次輔還有受氣的時候?
這是在說朕這個當皇帝的不能分辨是非,還是說底下的官員都是貪官汙吏?
亦或是二者皆有?
那便是大明朝獨你徐階一人是忠臣?
嘉靖的眼神再一次變得審視起來。
海瑞則是在繼續輸出著。
“徐階,今日除了微臣所奏三樁大罪,如今還有大不敬,大逆之罪!”
“此人巧舌雌黃,善於詭辯,避重就輕。為官數十載,執掌內閣十多年,鬆江府華亭徐家如何,此人當真不知?”
在一番強有力的抨擊徐階不要臉的將自己比作皇帝的兒媳婦兒女之後。
海瑞便立馬調轉槍頭,開始回指徐階今天的自辯。
殿前。
原本已經閉上雙眼的嚴嵩,不由的再次睜開了眼。
這一刻,老嚴頭是真的見識到了海瑞這家夥的厲害之處。
就算是已經到了皇帝擺明不太願意在今天處罰徐階的時刻,海瑞依舊在輸出,而且所說的也處處都在根結之上。
這是個人才!
老嚴頭不由真正的在心裡起了一份要重用海瑞的念頭。
也不免慶幸起來,在海瑞進到朝堂視線時,嚴家這條大船已經調轉船頭了。
不然現在受罪的恐怕就是自己和嚴家,而不是徐階了。
海瑞則是依舊在繼續沉聲駁斥:“若這幾十年來,徐階都不知曉他鬆江府華亭徐家究竟都乾了些什麼惡行,那他執掌內閣十多年恐怕也要存疑,此人究竟在朝又都做了些什麼與國有益的事情!華亭徐家累年侵占百姓田地共計超過二十萬畝,此等駭人聽聞之數目,徐階這麼多年當真不知且無有耳聞?一家不治,何以治國?臣當再彈劾徐階治國無能,屍位其上,乃為本朝第一蠹蟲!”
終於。
海瑞將徐階釘死在本朝那隻最大的蠹蟲上後,也終於是結束了自己的輸出。
總結就是一句話,徐階不可能不知道他家的不法,也不可能和他說的一樣清白,皇帝也必須要在今天對其處理結果有個說法。
畢竟海瑞連本朝第一蠹蟲的話都說出來了。
嚴嵩也是反應的快,立馬皺眉回頭:“海瑞!你放肆了!”
高拱亦是回味過來,當即轉頭看向海瑞:“朝堂之上,聖君當前,向來就事論事,如何能胡亂撕咬?徐家便是有不法,徐閣老也不是伱嘴裡說的本朝第一蠹蟲!海瑞你這話,是要將皇上置於何地!”
有了嚴嵩和高拱兩人先後開口。
袁煒終於是緊跟了上來,笑著臉出口緩和道:“我看海瑞也是心憂國朝社稷,如我等一樣眼裡容不得沙子,方才有了這些激憤之言。雖然冒失了些,皇上責罰一二便是。不過今天這事情,倒是也要對外麵有個說法,不然恐怕有些話真要傳開了,到時候朝廷的臉麵也不好說。”
說完後,袁煒便默默的閉上了嘴,目光掃向了珠簾後的皇帝。
如果皇帝這時候還沒有真的糊塗,就應該在這時候有一個對徐階合適的處置結果了。
嚴嵩和高拱兩人嘴上是在嗬斥海瑞,但內裡卻是在維護著的。
自己這話,也是在給皇帝台階下。
總而言之就是徐階今天必須要處理一下了,不然朝廷再惹出更大的亂子,那就不是他們這些人的過錯,而是皇帝賞罰不明導致的。
這就又牽扯到了另一個層麵。
即皇帝的威嚴問題。
嘉靖心中微微一歎,雖說自己今天確實是被海瑞給架起來了,可徐階和徐家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問題源頭。
老臣雖然在朝多年,沒有苦勞也有功勞。
可再如何說,也不能妨礙了大明皇帝的體麵和威嚴。
徐階現在心裡也清楚。
就算今天這場朝會變成了內閣小會,即便自己先前在皇帝那裡撈取了一些情麵和念舊。
但自己這一次終究還是因為一個海瑞,要遭這一次的劫。
他低下頭,說話也沒有了氣力:“皇上,老臣甘願領罰……”
嘉靖的目光在幾人間遊走著。
心中不斷的猶豫著,權衡著當下的朝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嘉靖終於是在一聲輕歎後,低聲開口:“徐少師……”
此言一出。
原本就跪在地上的徐階,頓時渾身一顫。
而坐在軟凳上低著頭的嚴嵩,則是忽的眼前一亮。
至於高拱和袁煒兩人,更是連忙低下頭,好將自己臉上可能出現的神色變化掩藏起來。
而李春芳則是鬆了一口氣,卻又眼神中閃爍著一絲無奈和沮喪。
至於海瑞。
依舊是麵色如常。
似乎,即便他聽明白了皇帝這喊出來的三個字代表著什麼,也沒有讓人的情緒有什麼變化。
嘉靖則是繼續道:“徐少師,朝堂之上曆來是有規矩的,此番華亭徐家既有不法,朝廷自當要問話江南有司衙門,朝中也要派人按下追查。依著過往規矩,徐少師當下也不便再於內閣當差了……恰好年關將至,便在家中歇息時日吧……”
終於。
嘉靖在認清當下局勢後,做出了他最應該做的也是最正確的裁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