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巷子裡的積雪,也不見有人前來清除,隻有幾名徐家的仆役麵色不悅的低著頭慢吞吞的鏟雪。
府內。
溫潤如春的書房裡,徐階背靠座椅,臉色紅潤,隻是頭發似乎比之過去又白了一些,無聲無色的目視著兒子徐琨在麵前煮茶。
坐在一旁的幕僚則是小聲開口道:“華亭那邊應該已經得了消息,這些年投獻給家裡的田地,應當已經處理乾淨,讓人抓不住把柄了,如今隻要等朝廷派過去的人回來,這件事便算是能塵埃落定了。”
茶壺熱騰騰的往外冒著熱氣。
徐琨倒了三杯茶,皺眉道:“咱們家的事情處理乾淨,可不代表南邊那些人就能停下來舉告。天知道這幫人怎麼就會突然背信棄義,做這等惡心人的事情。”
說完,徐琨抬頭看了眼父親。
隨後才又說:“定然是那高翰文,和嚴紹庭勾結到了一塊去,逼著南邊的那些人低頭。高翰文屠刀之下,這幫人哪還顧得上大局,隻怕一個個都在想著先保住自家的基業和腦袋……”
這是在埋怨同為江南的那些士紳大戶在背後背刺徐家,也是挑明了當下徐階和徐家麵臨朝廷群臣彈劾的原因,是嚴紹庭和高翰文等人在南邊挑起的。
徐階端起兒子送到麵前的茶杯,默默垂下眼瞼:“慶幸有這場雪吧,不然遠在江南的嚴紹庭、高翰文等人不說,就是海瑞恐怕也要將整個北直隸殺乾淨了。”
相比江南發生的事情和朝堂上科道言官對自己的彈劾,徐階並不在意,也不認為是什麼大問題。
這年頭在朝為官,誰沒被幾個科道言官彈劾啊。
隻不過自己是頭一遭被這麼多人一起彈劾罷了。
最後大不了就扣一個,這些人是結黨營私就是了,無非就是將朝局走向給弄成是黨爭。
真正要緊的還是海瑞在北直隸乾的事情。
真要是讓海瑞一直乾下去,將北直隸和自己有關的官員清理乾淨,等到海瑞將這些事情都串聯到一起,那就是自己這個昔日大明次輔在朝中串聯結黨。
所以。
他才會說,慶幸有這場雪。
幕僚喝了一口茶,麵色凝重:“既然這場雪來了,於情於理,相爺也是要讓家裡開倉放糧賑濟京師百姓的。”
徐琨臉色變了變,冷哼著低聲罵道:“朝廷現在有錢了,內府庫也有不少銀子。我方才回來時就聽說,戶部已經開倉放糧,還要發炭送衣給百姓。咱家何必白費這個力氣,白白虧了自家。”
幕僚麵露無奈,抬頭看向徐階。
徐階瞪了徐琨一眼:“現在就讓人去城中各處,搭棚施粥。再去朱氏布行那邊一趟,告訴朱堂,讓他們將庫房裡的布匹成衣都搬出來,全都發出去給那些百姓。”
徐琨吃憋著臉,目光轉動:“父親是要買名?”
見兒子也不是太蠢,徐階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朝局是一回事,如今做什麼事卻是要給皇上看見的。”
徐琨連忙點頭:“那兒子這就帶著人送一批銀子去布行,如此也就算是咱們家買下來的布匹成衣了。”
雖然說是這麼說。
可朱堂名下的朱氏布行,實際上卻也是徐家的產業。
朱堂等人不過是在鬆江府將家中的田地投獻給了徐家,算作入股布行,掛著朱氏布行的名頭,實則是在替徐家做著鬆江棉布的買賣。
但徐階見兒子也知道遮掩,也總算是放下心,點了點頭。
徐琨這才笑著臉起身離去。
翌日。
京畿的局麵果然和海瑞預料的一樣。
即便是有大雪封路,可京城外的各地百姓還是趁著偶爾雪停的時候,艱難跋涉趕到了北京城下。
僅僅是一夜時間。
北京城下就已經聚集了過萬百姓,等待著朝廷的賑濟。
不過還是那句話。
朝廷現在有錢了!
而且還不少錢。
當大雪降下,欽天監那邊給出了很不好的預測後,內閣和戶部就立馬火速批準了開倉放糧,發放炭火成衣救濟百姓。
而作為順天知府,海瑞在隨後這幾日也始終是待在城外,不停的在北京城四個方向走動,安撫不斷趕來北京城的百姓,督查各處發放賑濟的情況。
這其中倒是有個有趣的事情。
一般情況下,朝廷即便是在遇到這種災患的時候,也是很少會出動衛所兵馬,更不要說是京營官兵去處理賑濟百姓的事宜了。
但是,這一次卻有一支官軍,罕見的參與到了順天府賑濟百姓的事情上。
這支官軍也不是旁的地方,就是來自昌平的三千龍虎軍。
領頭的自然是大明朝獨一無二的龍虎大將軍嚴鵠。隨行的則還有一幫以書院醫學院王秀紅為首的醫學生,這些人主要是負責預防百姓聚集出現病患,同時處理百姓凍傷問題。
當嚴鵠和王秀紅兩人找到海瑞的時候,海瑞正在西城外百姓聚集地,看守發放熱粥。
“海先生,龍虎軍帳下三千官兵,如今隨時聽您調遣。”
不經意間,嚴鵠的下巴已經開始有一撮短短的胡須了,隻是不太明顯。
王秀紅則是指向已經走進百姓裡的書院醫學生:“我們還帶了草藥,大寒之時,最易讓寒氣入體。隻是這裡人太多,海禦史要是能讓朝廷再調撥草藥就好了。”
見兩個年輕人滿眼放光,海瑞一時心情大好,親自盛了兩碗紅薯熱粥遞給嚴鵠、王秀紅。
“龍虎軍將士們辛苦,如今隻需要幫著安定北京城四周百姓即可。至於草藥,本府現在就讓人去戶部請調。”
嚴鵠、王秀紅連連點頭。
他們兩人之所以會跑到這裡來,全是因為徐渭的提議。
至於說龍虎軍監軍楊金水,對於這種能在皇帝麵前刷分討好的事情,自然也不會禁止。
總不至於說龍虎軍會趁著這個時候反叛攻打北京城吧。
而隨著嚴鵠的到來。
海瑞也是心情愈發的好起來。
上有朝廷賑濟,下有鄉賢出力,百姓即便遭遇災情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如此安寧,如何能不讓海瑞欣喜。
但與此同時。
曆史的偏差也終於是出現了。
不同於原本的現實,小小的開了一個玩笑。
海瑞在當晚,便在城外躲進了一處燒著炭火的棚子裡,要來了奏本和筆墨。
這一次,海瑞在這北京城外萬民聚集之處,執筆寫下了新的一道奏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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