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拱準備挪動身體,恭聽皇帝的訓話時。
嘉靖卻已經邁著腳步越過高拱往後走去。
不斷的有官員離身軟凳,為皇帝讓開路。
眾人無不是轉身側目看向走向後方的皇帝陛下。
終於。
嘉靖走到了以禮部尚書嚴訥為首的跪諫官員麵前。
沒來由的。
嚴訥這幫跪諫官員隻覺得壓力徒然變大,近到眼前的皇帝如同一座山壓了過來,逼的他們不得不低下了頭。
無人敢於開口。
嘉靖瞧著這幫低下頭的官員,冷哼一聲。
“抬起頭來!”
皇帝的聲音顯得有些清冷。
嚴訥等人隻能是脖頸僵硬的抬起頭。
嘉靖臉上明明白白的寫滿了譏諷和嫌棄:“你們記住了!”
皇帝剛一開口,嚴訥便渾身一顫。
嘉靖則是抬頭越過這幫跪諫官員,看向在最後麵依舊手持長槍旗幟,駕馭在戰馬上的年輕大將軍。
“你們都記住了!朕不是皇伯父,也不是皇兄!”
“朕是當了四十五年的大明皇帝,水裡進火裡出,也沒要了朕的命!”
“彼時皇兄賓天,國嗣中斷,朕即皇帝位,是禦駕親征過,從安陸闖蕩出來的鐵骨頭,硬漢子!”
“今日爾等不事國朝,無實政、無實心,以群獠之勢跪諫宮門的把戲,意欲阻朕乎?”
“你們讀的聖賢書朕也讀過,你們沒讀過的書,朕更讀過!”
“朕明白的告訴了你們,當年朕在紫禁中,被大火燒了一夜都沒怕過,朕今日還能怕了你們?”
烈日昭昭。
即便是地處北地燕山,此時的京中,空氣也變成了熱浪不斷的翻滾著。
嚴訥等人的臉上,不斷的有豆大的汗水滴落下來。
就好像……
就好像他們此刻正處在幾十年前,宮中那場大火之中,被那滾滾火海不斷的蒸烤著。
高拱此刻也不好受。
皇帝真的已經亮劍了,他沒有再如同過去一樣,將內閣推出來和朝中持有反對意見的官員們打擂台,而是直接了當的親自麵對這些跪諫官員們。
局勢一下子變得激烈了起來。
也就是在這一刻,李春芳下定了決心,今天之後就上疏請辭。
這內閣大臣的位子,不要也罷。
現在的皇帝已經變得讓他看不懂了。
而這樣的變化又是因為什麼呢?
李春芳目光環顧,看向西安門大街上那些靜默的龍虎軍騎兵。
心中似乎是有了答案。
他們這些人已經鬥不過皇帝了。
這是一個很艱難但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而似乎是發出某種誓言的嘉靖,帶著輕蔑冷哼了一聲。
他看向眼神都開始變得錯亂的嚴訥:“爾等今日跪諫,其意豈不就是欲要阻攔朕開新政於天下乎?”
“朕今日便明白告訴你們,朕也不要朝堂開議新政之策利弊,朕今日便要昭告天下。”
“大明當行新政!”
“爾等反對者,或低頭獻策,或操辦各部,亦或……”
“回鄉為民,耕種阡陌間,為國朝納賦!”
隨著皇帝最後一句話一個字出口,嚴訥渾身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一切都完了。
皇帝今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沒有動用廷杖,也沒有降旨訓斥他們,更沒有說什麼嚴懲他們的話。
隻是給了他們一個沒有選擇的選擇。
回鄉種田,為國納賦。
至於低頭獻策操辦各部,不過是一個無法選中的選擇罷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
既然你們都反對新政,那你們就都離開朝廷吧。
如此,朝中自然也就沒了反對新政的聲音。
今天。
皇帝可以說是強勢到了不容半點商榷的地步。
嚴訥身後,已經有官員開始喊冤,也有人因為心死而開始言辭激烈的抨擊皇帝的獨斷專行。
而嘉靖則再也沒有理會這些人的叫喊。
他轉過身提起腳步,重新走上禦座。
這一刻。
望著眼前沉默卻又不平靜的臣子們,嘉靖的心中不斷的激蕩著。
一股莫名難以言說的情緒,在他的心中滋生和縈繞著。
這一刻。
讓他回想起了四十五年前,在那一個普通到再尋常不過的日子裡,自己聽到皇兄駕崩,京中來使傳旨召自己入京即皇帝位時的場景。
那時候。
天降大位於己身,他也想過如何改變這個國家,無愧於列祖列宗。
後來啊。
北京城裡的一切,讓他對這個朝廷絕望到了極點。
所以他開始反擊,開始不顧一切的和朝堂上的臣子們陷入到激烈的鬥爭之中。
在人們看來是皇帝不講道理的爭鬥,其實不過是自己想要一步步的掌控朝堂而已。
隻是後來一場場的鬥爭,一次次的經曆,讓自己再也沒了鬥誌。
皇帝又如何?
終究不過是孤家寡人罷了。
麵對那眾正盈朝的朝堂官員們,他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讓臣子去鬥臣子。
所幸。
這一切終於是在自己一步步走向寢陵前,出現了改變。
或許自己已經看不到大明新政之後出現的盛世景象。
可自己的子孫,大明將來的君王們,卻必然能看到那一幕!
自己有朝一日步入寢陵,去麵見大明的列祖列宗,也可以顏色無愧,告訴祖宗們一聲。
自己是朱家的好兒郎!
沒給二祖列宗丟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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