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高拱。”
“還是晉黨的楊博,清流舊黨的李春芳或者高儀。”
書房內,嚴嵩高坐虎皮椅上,眯著雙眼,雙手在暖爐上輕輕的磨蹭著。
這位曾經官職內閣首輔,如今貴為當朝三公太師的老人。
哼哼了兩聲。
“先帝雖然駕崩了,但嘉靖新政卻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論他們是南北結黨,還是內外勾連,事情卻必須要做。”
“太子眼瞧著雄心壯誌,也不可能乾坐著不管事,這裡麵究竟會起多少衝突,隻怕是要等到即位之後,就能見分曉了。”
即位。
按照禮部拿出來的意見,大後天開始就會接連三天連續勸諫,然後太子朱載坖就會在第三次勸進的時候,勉為其難的答應臣子們讓他登極即皇帝位的請求。
然後就是禮部再和欽天監商議著,弄出個吉日來,作為朱載坖登極稱帝的日子。
按照嚴紹庭的估算,這件事最多也就是在臘月二十五六左右,就必須得要辦好。
如此一來,等過了年就可以直接天下改元。
隆慶?
沒來由的,嚴紹庭想到了朱載坖的年號,微微一笑。
瞥見大孫子正在默默的笑著。
嚴嵩亦是麵露笑容,詢問著:“他們都在外頭你來我往,為了新朝奔走,你準備做什麼?就在家裡傻笑?”
嚴紹庭立馬起身,將躲在老爺子衣袖下偷吃糕點的兒子提了起來,順勢一巴掌拍在兔崽子的屁股上。
這孩子愈發的好吃,臉也越來越圓,身子越來越重,再這樣下去向來以相貌出眾著稱的老嚴家,就得要養出個毀顏值的大胖小子了。
嚴無憂被父親抓著,懸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叫喊著,目光期盼的看向祖祖。
嚴嵩卻是向後一靠:“你祖祖隻管寵愛你,你爹訓子的事情,祖祖可管不到。”
嚴無憂雖然話說的不全,可大人們說話卻能聽得明白,頓時小臉一癟,那爪子也軟噠噠的垂下,似乎是聽天由命了。
嚴紹庭將兒子板板正正的按在一旁的座椅上。
然後看向老爺子。
“孫兒準備找幾個人好生的談一談,太子即將登極,開年便是新朝,有些事情也可以開始籌辦起來了。”
嚴嵩點了點頭:“如今先帝駕崩,雖然臨近年關,可今年這喪孝之時,年例年禮卻是不能再送了,你就自己親自登門走動去吧。”
老嚴頭沒問大孫子要去談什麼事情,隻是慢吞吞的叮囑著。
嚴紹庭會意領命,便帶著徐渭離去。
等他走出屋子,兒子的歡呼聲就在屋子裡響起。
出了嚴府,嚴紹庭便與徐渭徑直乘車,往鎮遠侯府過去。
鎮遠侯這一係,從永樂二年獲封爵位開始算起,到現在也真的算是做到了與國同休,世襲罔替已有六代。
現任鎮遠侯顧寰,便是第六代。
顧寰自嘉靖七年襲爵開始,至今也有三十八年之久。
而他總督京營戎政,也是從嘉靖三十三年庚戊之變後開始,算起來至今也有十二年之久了。
這是在大明朝有著足夠聲望,也有著足夠經驗的老臣勳貴。
站在鎮遠侯府門後,嚴紹庭心中默默的想著朱載坖對自己的安排,協理京營戎政。
其意思,自然就是協助總督京營戎政的鎮遠侯顧寰,一同打理京營上下。
“嚴賓客大駕光臨,侯爺早先就說過不必通傳。”
“小的這就引賓客入府。”
侯府的門房是個中年漢子,很是機警,見到嚴紹庭的麵兒,還不等他開口便搶先滿臉笑容。
由著門房頭前引路。
不多時。
嚴紹庭便看到了正在侯府前廳東側廂房的鎮遠侯顧寰。
“晚輩小子,見過顧侯。”
嚴紹庭頷首低頭,拱手作揖。
隨後抬起頭,便看清顧寰此刻正在這東廂書房裡畫著一幅畫。
筆墨很是豪放,不加收斂。
那山孤高連綿,山勢挺拔險峻,壁立千仞,溝壑又深不可見,萬裡長空紅日當頭,蒸騰氣霧翻湧如海。
這顯然是北地風光。
若是南方山水,便不是這等景象了。
不過畫倒是尚未完全作好,顧寰便放下手中筆墨,抬頭看向嚴紹庭,嘴角微微一揚。
“你這小子,如今可沒有當初那般無拘無束,現在瞧著反倒是老氣了許多。”
這位老侯爺調侃了一句,就走向一旁的茶案前,衝著嚴紹庭招了招手。
嚴紹庭趕忙上前,邊開口道:“侯爺這幅潑墨氣蒸山河圖,倒是做的大氣豪邁,遠比我家祖父那彎彎繞繞的小寫意暢快的更多。”
而後。
他亦是眼疾手快的搶先一步,將桌上正燒著的水倒入一旁的茶壺中,隨後便為顧寰奉了一杯茶。
“晚輩如今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如過去那樣無拘無束,這身上的擔子多了,想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看著老氣了起來。”
顧寰飲了一口茶,撇撇嘴就這麼直截了當的將一片碎葉子吐了出來。
他側目看向嚴紹庭。
“太師那份小寫意的功夫,可不是我們這些丘八能比的。便是花幾十年的功夫,也不見得能有太師一半的功底。這不是就因為如此,我也就隻管去作潑墨大寫意,隨性而為,墨到何處便是何處,若是多或少一筆,那就是多了一座山或多了一條壑,純屬是偷懶而為。”
嚴紹庭默默含笑。
國畫是有大寫意和小寫意之分,山水畫也有南派和北派之分。
用筆用墨不同,其意就是天差地彆。
見嚴紹庭笑而不語。
顧寰哼哼的拍了拍桌子:“這來了也不說事,難道還是要我去猜?”
可他問了之後,也不等嚴紹庭開口。
便立馬說道:“讓我猜猜……是不是太子有意讓你來做協理京營戎政?若是如此,可能還得給你加一個兵部侍郎的官職?”
對於顧寰能猜出太子朱載坖對自己的安排,嚴紹庭絲毫不會覺得意外。
整個北京城如今滿打滿算能上得了台麵的勳貴就那麼幾家。
而鎮遠侯一係,以及顧寰本人,在先帝一朝就深受皇室信任。
不然顧寰也不可能四鎮淮安,總督漕運。
他能揣測或者有旁的渠道知道這等消息,純屬正常不過。
嚴紹庭拱起手:“侯爺英明,這一下子就猜出小子要說的話了。”
顧寰卻隻是有些鄙夷的斜覦了嚴紹庭幾眼。
“要我說,當真是一家人。太師過去是這樣,你爹雖然性子狂妄可裡子也是這樣,如今到了你還是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