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廬中沒有臥榻,隻在棺材旁放了一席草褥和薄被。
譚懷柯隻覺得好笑,人都死了,做這些樣子有什麼用?難不成還想讓他們這對陰陽兩隔的夫婦共度春宵,當真早生貴子嗎?
晚間的餐食實在是少,還分了沛兒一些,譚懷柯沒多會兒就餓了。她也不跟自家郎君客氣,衝著牌位打了聲招呼,就把供案上的果仁點心吃了大半。
覺得口渴了,她這才想起合巹酒還沒喝。
供案上有兩個空卮,譚懷柯舀了兩勺酒倒入卮中,一卮放在牌位前,一卮自己拿著,回想了一下譚家芳媼婁媼教導的姿勢,將胳膊穿過郎君牌位,有模有樣地喝乾了合巹酒。
喝完她咂了咂嘴,品鑒道:“大宣的酒好香,是米糧釀的甜醴?唔,跟西境的果子酒味道大不同,不過都挺好喝的。”說著她又舀了一卮,“郎君你沒有口福,我……妾替你多飲幾卮啊,好歹能暖暖身子,貼著棺材也能睡個好覺。”
就這麼飲了不知幾卮,酒樽裡都空了,譚懷柯覺得困意襲來,便躺到草褥上睡了。
燭影搖曳,卻不是紅燭,而是白燭。
不多時,棺材裡忽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是沿著棺蓋邊緣的摸索和捶打——砰咚,砰咚,像是裡麵有東西要跳出。
譚懷柯天生酒量極佳,並未醉倒,加上本就警惕眠淺,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隻是仍然安靜躺著,沒有叫喚也沒有起身。
起初她不確定聲音是從哪兒發出來的,迷糊中以為是風把窗戶吹開了,仔細辨認之後,她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那砰咚砰咚的聲音,竟然真是從她郎君的棺材裡傳出來的!怎麼回事?郎君不會死不瞑目,真要與她共度春宵吧!
譚懷柯壓抑著內心的恐懼。
她很害怕,但她告誡自己,越怕越要冷靜。
這青廬她不能出去,出去了就要落下口實,申屠家之後要想磋磨她就有了借口,把她休了趕出去都名正言順,那她就真的沒有翻身之日了。所以不管這棺材裡要出來的是什麼,她都要在這小小的青廬裡死磕到底。
如果真是鬼,她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嫁過來也是為了伺候鬼的,理應不會害她性命吧。最多就是吃了他一些祭品,大不了跪下來多磕幾個頭,明日讓沛兒多要點果仁點心給他供上,讓他消消氣就是了。
如果不是鬼……那會是什麼?
砰咚,砰咚。
棺材裡的動靜還在繼續,眼看那棺材板一蹦一跳的,就要壓不住了。
譚懷柯不再坐以待斃,輕手輕腳地從草褥上滾下來,找了個便於偷看的角落蜷縮著,一邊全神戒備,一邊思考對策。
如果不是鬼,那就是申屠老夫人在考驗她?考驗她是不是忠貞守護兒子的牌位?或是故意嚇唬她,想要找個理由抹消她的存在?到時候說她嚇瘋了、中邪了,幾副藥喂死了真給她兒子配了冥婚?不應該啊,就算真想這麼做,又何必急於一時呢?難道大婚之夜府中鬨鬼,對他們申屠家的名聲有好處嗎?
砰咚,砰咚,吱吱哢哢。
可是誰又說得準呢?或許這一夜的安排就是要讓她死個乾脆?她這樣的身份來曆,真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的……枉費她綢繆了那麼多安身立命的法子,到頭來根本就用不上嗎?終究還是低估了人心險惡,莫非這青廬就是她的葬身之地了嗎?
這些猜測讓譚懷柯陷入絕望,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反擊,隻能攥了一個燭台在手中,不管那東西是人是鬼,實在不行就豁出去拚命!
喀啦——
棺材板被徹底推開,裡麵緩緩升起一顆人頭。
黑色淩亂的長發遮掩著麵容,隻露出蒼白冷厲的下頜,一身紅衣宛如從業火裡爬出的修羅,高大的軀體透著不同尋常的僵硬……再往下,青筋暴起的手上拖著一把長戟,就著燭光看去,那戟間斑駁的並不是鏽跡,而是血痕。
譚懷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不是吧?真是鬼嗎!是她那個死不瞑目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