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泡了,我們回去吧。”
孟嬋音剛對春心說完站起身,院廊處便傳來男人疏離的冷淡的嗬斥。
聽見熟悉的聲音,她身形一頓,下意識轉頭看去。
院廊相距此處不遠,不過隻有一簇細細的觀賞竹,一麵圓拱門的距離,那些侍女是背著她,所以沒有留意她就躺在此處偷閒。
此時她打算回去,已經站起了身,所以那堵矮矮的牆麵,恰好讓她與不遠處的人目光相撞。
青年眉眼深邃俊朗生得尤其出色,不經意看人時,眼眸冷然得使人不寒而栗。
他不似揚州旁的世家子弟那般清雅溫和,五官帶著異族的深邃,身形高大健碩如巍峨的山,危險又冷峻。
與他驟然對視上,孟嬋音捏團扇的掌心發汗,背脊也有股寒意遲遲不散。
再眨眼,他已經彆過了眼神,好似剛剛的對視,隻是她的錯覺。
“小姐,是長公子回來了,這幾個多嘴的婢子算是倒黴,被當場抓獲,隻怕是要被發賣了。”春心氣瞬間順暢了,語氣中有解氣。
孟嬋音垂下眼瞼,當作沒看見,轉身疾步離去。
第二次了。
第一次看見那個眼神,乃息柔被確定是三姨娘的親生女兒,她隻是鳩占鵲巢的假貨時,也親眼見他露出了那般古怪的眼神。
沒有震驚,很冷靜,像是早就已經知曉一切。
所以發生那夜的事後,當夜她便收拾好行李,打算離去。
可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看見他就立在不遠處,很安靜地看她。
當時正值黃昏,夕陽半傾斜,暮色中透著昏黃的暗沉,她很難看清他的眼神,但十分確定他眼中是含笑的。
見她提著包裹,他還明知故問地詫異揚眉,問她要去何處。
她如實說要離府,他卻安撫讓她留下。
她要走不全是因為身份,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發生了一件足以讓她,哪怕真是姨娘親生女兒,也不能再留下的原因。
喝酒向來誤事,更何況不慎喝了摻藥的酒,還走錯了院門。
所以夜裡與他發生過那件事後,他雖然從未提及,可她卻不敢再留在息府。
青年安靜地覷了她許久,最後緩緩開口:“外麵隨處可見的亂,妹妹孤身一人,沒人庇護焉能安穩度日?”
外麵的世道很亂,她如此柔弱的女子孤身在外,隻會被啃得連塊骨頭都不剩。
當時她聞言此話,心中的確猶豫了,可又覺得留在息府也同樣危險。
他見她麵上遲疑,聲線徐徐如雪,含著點暖意:“妹妹與子胥的婚期將至,不過才一年便能出閣,而且阿兄依舊是你的阿兄,不會因為旁的而改變,為何還要離開呢?”
他說阿兄依舊是阿兄,往日在府上是如何地位,並不會因為身份而變。
正是因這句話,打消了她最後的堅守,這才勉強留下。
後來的確沒有變過,反而比曾經更甚了。
思緒倒回至此時,孟嬋音想起最近發生的事,心中不安寧,足下路程越發快。
身後的春心險些跟不上。
待回了蟬雪院,她匆忙回了寢居,端起桌上的涼茶一飲而儘。
涼意壓製住了體內的彷徨,孟嬋音手腳微軟地坐下。
她心中很惱悔,當時不應該聽信他的話,什麼阿兄仍舊是阿兄,妹妹仍舊是妹妹,不會改變。
全都是假話!
春心不解她此刻臉上神情,當時適才那些婢子說的話,讓她心中不舒服。
貼心地上前揉捏她的肩膀,“姑娘,那些個婢子的話,姑娘勿要當真,且等會子長公子就會收拾她們,姑娘不要多想旁的。”
不是因為那些人的話,她在意的是他為何會沒有一點預兆,今日就回來了。
孟嬋音臉色不算很好地搖頭,反握住春心的手,問道:“阿兄近日可派人,送過東西來了?”
春心詫異姑娘往日不聞不問,今日反倒主動盤問起來,忙道:“長公子這幾日都在昆山,許是路途遙遠,這幾日都未曾派人送過東西過來。”
往日哪怕是在昭陽國,也會快馬加鞭讓人送東西回來,這次不過是在千裡之外的昆山,卻一次都沒有送過?
孟嬋音眉心微顰,手指漫不經心地叩著扇柄,陷入沉思。
雖然他送的東西,她一概沒碰過,但這次太反常了,讓她不知他現在這是何意。
春心察覺她心緒不寧,關切道:“姑娘,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孟嬋音剛想說話,門口忽聞談話聲。
“外麵是誰?”春心撐開梨花窗牖,往外探身而觀。
立在外間的是個綁著紅繩雙髻的小丫鬟。
小丫鬟對著春心俯身一拜,道:“春心姐姐,適才沈小姐身邊的人傳信,約姑娘外出踏青,婢子特來詢問姑娘是否有空,婢子好前去回話。”
沈府大小姐與孟嬋音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閨中密友,隻是這沈小姐身子一向不好,故而甚少外出。
春心頷首道:“你擎等著,我去問問姑娘。”
“是。”那小丫鬟候在院外。
春心關上窗牖,踅身至內屋,對正在閉目養神的孟嬋音道:“外麵是前廳新來的小丫鬟,道是沈小姐請姑娘相會,姑娘可要去?”
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她的身份轉變後,曾經那些與她交好的人,紛紛與她斷了聯係,如今也隻有沈濛一人,還肯在這個時候邀她前去。
孟嬋音心中輕歎,放下手中的扇子,起身解細腰上係著的綠綢,“春心你去告知她,我換身衣袍便來。”
“是。”春心躬身退下。
孟嬋音褪去外裳,隻著裡衣立在一麵衣櫃前,打開櫃門,裡麵各色各樣的華麗衣裙映入眼簾。
這些都是息扶藐送的,她甚少穿,幾乎也不會去碰。
她蹲下身子,翻出最裡麵的木匣子打開,纖細白嫩的手直接掠過,找了一套青湖碧綠的梨花長裙。
孟嬋音抱著衣裳站起來,轉身欲換這身衣裙,目光不經意掃至窗牖邊。
一道頎長的身影,正慵懶地倚靠在窗邊,悄無聲息地盯著她。
她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得連連後退。
待看清是誰後,她忍不住脫口呢喃:“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