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從旁人口中說出來,或許還有說大話的嫌疑。若這是一句男人對女人的承諾,也未必當真可信。
但偏偏,說出這句話的人是關七。
一個已成瘋子的武林絕頂高手,沒有這個說謊的必要。
更何況,在他看來,為了挽回自己分彆已久的夫人,重新舉辦一場婚宴勢在必行,她的安全也必須全力保證。
這句殺光所有的攔路之人,絕沒有例外!
……
“就算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人前來冒犯惹事,也絕難掀起什麼風浪。七聖主對夫人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良苦用心嗎?
師青若撇了眼跟在她後方的人,眸光不定。
又聽後頭的人多說了一句:“先前夫人未被帶回盟中的時候,聖主的瘋病比如今也要嚴重得多。或許有夫人在側,真有能夠痊愈的一天。”
“……是嗎?”
昨夜陰雨,今日天色方晴,院中卻仍是一片殘葉輕花,踩踏上去便是一陣作響。可若細細聽去,又分明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而跟在她後頭的那人,倒是如他的名字一般,有著與鬼神無異的輕功,也正是今日被關七指定來保護於她、帶她遴選近身侍從的人。
迷天盟四聖主,任鬼神。
要說這迷天盟中,除了七聖主關七是個瘋子,其餘眾人也未見得正常到哪兒去。
方才途經前院,師青若便見到了個寬袍肥袖的矮胖男人,手指隻有常人的一截那麼長。
若隻是如此,倒也不出奇。
奈何與他搭檔的那人戴著一雙鹿皮手套,顯得手指愈發纖長,大約足足比旁人長出一半來。
這一對搭檔站在一起,高矮胖瘦迥然有彆,說不出的醒目怪異。
至於這位四聖主,先前因關七的命令,這才將頭上倒罩著的竹笠給摘了下來,否則也是個怪胎。
現在嘛,因他身著藍灰二色的長衫,看起來少了些江湖殺手的怪異,看起來更像是個教書先生。
師青若一麵想著以他這麵貌說出方才的話來,活像是能說“少爺終於笑了”的管家,一麵也不敢對他稍有懈怠。
自後方的任鬼神所見,這位有些當世罕見美貌的女子望著庭中寥落的景象止住了腳步,像是有一瞬的怔然出神,這才低聲問道:“我可否多話問一句,七哥的瘋病是如何來的?”
任鬼神回道:“這話……夫人不該問我。”
下屬怎麼能妄議上司呢?
師青若搖頭:“但更不能問小腰。她說自己是被大聖主引入盟中,至今也不過數年,對七哥早年間的事情並不知曉。”
關七受傷以致瘋癲的時候,朱小腰不過還是個幾歲的孩子,如何有可能知道內情?
倒是任鬼神清楚得多。
她當然隻能問他。
“我既要嫁與他為妻,總不能做個糊塗人。若你不肯回答的話,我自有其他辦法問到。”
任鬼神猶豫了須臾,在師青若那張明豔照人的臉上一掃而過,仿佛自其中看到一種幼稚的執拗,頓時心中一哂。
“夫人若是這樣說,我也理當告知。迷天七聖之中,我雖名為四聖,但盟中人人皆知,我等不過是維護七爺的高手,大事作不得主。”
既然作不得主,那麼主母有問,自然該當回答。
他斟酌了一番語氣,再度開口:“七爺……曾有一摯愛,名為溫小白。”
本就寂靜的庭院中,隱約有一陣輕聲的抽氣。
此小白,自然不是關七如今失而複得的“小青”,而是那個早已杳無音信的“白月光”。
師青若聲線微顫:“……你繼續說。”
“京中有傳言,溫姑娘師承隱世高人,隻是因出來走動江湖時頭一個遇上的,是嶺南溫氏的人,這才以溫為姓氏,在汴京走動。”
見師青若為了避開他窺探的視線,掉頭繼續往前走去,以掩飾自己的失態,任鬼神一麵跟上,一麵說了下去:“當年,溫姑娘與七爺已有婚姻之實,卻因七爺沉浸於武道,自覺受到了冷落,便與六分半堂的雷堂主往來過密,隨後甚至消失無蹤。”
“偏偏就在此時,六分半堂總堂主候選的雷陣雨雷護法又找上了七爺,與他相約決戰。”
“七爺本就因溫姑娘出走心神大亂,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他應下了這個比鬥賭局,我盟中人人均想勸說七爺莫要參比,但因七爺武功絕高,見他執意要去,我們也未做阻攔。可我們誰都沒想到,七爺接下約戰而去,乃是守信之舉,六分半堂卻絲毫不顧武林規矩,在決戰之地布下轟天雷大陣,以暗箭傷人。”
任鬼神垂眸咬牙,像是想到了當年事變之後迷天盟所遭遇的種種,本還平靜的臉上也帶上了怒色:“那一戰後,那位雷護法屍骨無存,死得乾淨,七爺卻為他所傷,竟成了個瘋子。與雷護法同為總堂主候選的雷損更是因此登上總堂主之位,自此對我迷天盟圍追堵截。”
這世上多的是喜歡痛打落水狗的人。
武功最高的七聖主瘋了,一度如日中天的迷天七聖盟又怎麼可能幸存。
“七爺武功仍在,卻時常不分敵我,關大姐也在此時失去了影蹤,令盟中又少一人主持大局。我等自然隻能藏匿於暗處,眼看著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不斷壯大。”
“若非……若非七爺還念著那個女人,迷天盟上下就算翻遍了武林,甚至找到嶺南溫家去,也必定要將溫小白找出——”
這義憤填膺的控訴忽然一停。
任鬼神像是忽然記起,自己此刻到底在同誰說話,連忙止住了話茬。
有些話當作八卦說給下屬聽,並沒有什麼問題,可若是說給一個即將嫁給關七的人聽,卻顯然不妥。
前方那道看來弱柳扶風的身影,似乎也因他忽然丟出的種種消息,有一瞬的踉蹌。
直到一個聲音重新打破了寧靜:“他……我與溫小白長得很像嗎?”
任鬼神心中嗤笑。
他先前說出的迷天盟與六分半堂秘辛,似乎全然沒被師青若聽在心中,竟是隻關注著這個問題。
當真是毫無江湖經驗的女人。
他抬起了手。
那並不是一次簡單的抬手。
任鬼神在江湖上以掌法聞名,隻這一抬手之間,便已將他那鬼神劈絕學的畢生功力都付諸於一掌中。
倘若這一抬手落下,麵前的美人便會在頃刻間斃命當場。
可師青若卻對這一瞬間的試探渾然未覺。她驀然頓步轉頭,固執地重複了一次自己的問題:“我與那溫小白很像嗎?”
“不像。”說話之間,任鬼神已將手收回了袖中,決計不會讓人看出任何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