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林海恍惚聽到有人在爭吵,一睜眼才意識到現在是明朝,外麵爭吵的是石家父女。
林海偷眼向外屋望去,見屋中沒人,於是輕輕從吊床上下來,透過門縫向屋外望去。
岸邊的空地上,石家父女正爭搶那隻老蚌,珠娘麵向林海,一隻手拿著菜刀,另一隻手和石五四扭打著。七仔在一旁巴巴看著,烏溜溜的眼珠裡滿是茫然。
“囡囡,這蚌殼不能開。”林海見石五四背對自己,一手將老蚌藏在身後,一手阻擋著珠娘,說著又吩咐七仔道:“去把姑姐的菜刀拿走,這蚌殼不能開。”
七仔愣著沒動,珠娘冷笑道:“蚌殼不能開,那你老倒說出個章程來,遮莫真聽林哥兒的,殺了老汪跑到海外去”
石五四費力地和閨女扭打著,喘著粗氣道:“我說章程,你又黑口黑麵的。你說你,老汪年紀是大些……”
話還沒說完,珠娘下巴一揚,拎起菜刀就架到脖子上:“再提這茬,我也不開這勞什子蚌殼,乾脆就拿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
石五四一見這架勢,語氣立馬軟了:“你看你……好好好,我不提這茬,你先把菜刀放下。”
珠娘沒動,她爹一時沒了言語,七仔在一旁想搶過菜刀,無奈個子太矮夠不著。
珠娘瞟了一眼她侄兒,突然歎了口氣:“阿爸,我鎮日家拜媽祖,求告她老人家賜我一顆好珠子,讓我還清印子錢。昨日裡我救起林兄弟,他身下居然壓著恁大的老蚌,這可不是娘媽顯靈了”
“這老蚌是娘媽賜與我的,你老憑什麼不讓我開我不會嫁給老汪,死也不會!要不是怕你老受驚,我還真個就聽了林哥兒,跑路去海外又怎樣我們疍家人隻要有水就能活,哪片海還養不活人”
石五四氣喘籲籲道:“唉,你這囡囡就是死牛一邊頸,嫁給老汪吃好穿好,有什麼不好的,你不見老汪那閨女……”
老頭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珠娘的眼眶漸漸紅了,她緊緊咬著牙齒,攥著菜刀在脖子上一劃,殷紅的鮮血頓時順著刀刃流了下來。
林海吃了一驚,這丫頭動真格的啊,他差點就要衝出去救人。幸好珠娘這一下沒有真使勁,隻是破了點皮。
“阿爸,這老蚌你就說給還是不給罷。”珠娘的臉脹紅如桃花,圓睜的雙目淚花泫然,眼神中透著一股決然狠厲之色。
“阿公,快把老蚌給姑姐。”七仔哇哇大叫,繞到爺爺身後去搶那老蚌。
“給,給,這就給伱。”石五四一看也急了,趕緊把老蚌遞給了閨女,“囡囡,沒傷著罷唉,你這妹丁,阿爸聽你的就是。”
“我不打緊……現在就開蚌。”石珠娘縮縮鼻子,眼圈仍是紅紅的,接過蚌殼就要拿菜刀去撬。
“且慢,先不要開。”林海急忙大吼,一下子推開了木門。他聽了半天,始終不懂石五四為何不同意開蚌,這裡麵一定隱藏著某種玄機。
林海大踏步走到珠娘跟前:“你看我這皮衣可能值得幾兩銀子夠你還債罷”
珠娘被林海的吼聲震住,手上動作一時停了,此時才反應過來。她把菜刀和老蚌放下,摸著林海的皮風衣道:“這是什麼皮”
林海也忘了是什麼皮,含混道:“真皮西洋貨,皮帶、皮鞋都是。我想了一宿才想出這個法子,卻不知在中土能值什麼價,你看夠不夠還錢”
珠娘的鼻子不由一酸,親生父親把她往火坑裡推,眼前這人卻要救她於水火,她的心裡又是委屈又是感激,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林海見她如此模樣,不由也有些憐惜,這丫頭不過十九歲,放到後世也就剛上大學,但是稚嫩的雙肩卻不知扛了多少生活的苦。
他拍拍珠娘的肩膀,溫聲道:“今後但有為難處就跟我說,莫要一個人擔著,我會幫你。”
珠娘的眼淚霎時間噴湧而出,她很多年都沒有哭過,再苦再難也不過紅紅眼圈,不知為何此時卻控製不住……她甚至有些羞愧,不該在昨晚要避開林海。
珠娘嗚嗚抽噎著道:“我也不白拿你的好處,實不相瞞,那老蚌很是難得……”
“咳咳。”石五四聞言咳嗽起來,使勁拿眼珠子瞧他閨女,但珠娘根本不搭理他。
她擦擦眼淚道:“林大哥,那日這老蚌就壓在你身下,要不是為了救你,我也未必能看見它。我不瞞你,這裡頭或許有上好的珠子。若是真有,賣了錢我便分你一半。若是沒有,我家的情況你也見了,隻怕是沒錢還你。”
石五四看她終究還是說出來了,登時麵如死灰,珠娘轉頭對她爹道:“阿爸,你老也莫怪我多嘴。要不是有林兄弟,這老蚌方才就開了,即便真有好珠子,也須折損了大半價錢。”
“珠娘,這話什麼意思”林海總算知道為何石五四不願開蚌了。
“你有所不知,這蚌殼若是撬開,裡頭的珠子就是死珠,若是用日頭曬開,那卻是生珠。若是一般的珠子那也罷了,若是上好的大珠子那就大不一樣,同樣的珠子,一顆生的能頂十顆死的。”
“用日頭曬開……那要曬多久”林海微微有些激動,這老蚌即使他這個外行都覺得非同尋常,也許裡麵的珠子能買一條大海船
“這卻難說了,起碼要曬上個把月,裡頭有沒有珠子還要兩說。”珠娘的回答像是兜頭給林海澆了一盆冷水。
好家夥,繞了半天,敢情這隻是一顆薛定諤的珍珠
林海略一沉吟,轉頭對石五四道:“石叔,若是果真有上好的珠子,我們也要作個長久打算。我做買賣在行,到時我們就用這珠子做本錢,合夥做點買賣,賺的錢我兩家一人一半。”
“全憑好漢爺吩咐。”石五四唯唯答應。他還怕林海要獨吞這老蚌呢,這可是動不動就要殺人的角色,誰敢跟這亡命徒拚命
“你說的倒是個理,隻是我們疍家人不能上岸居住,能做什麼買賣”珠娘歪著頭出神,倒是認真考慮起林海這個提議來了。
林海哈哈一笑:“這還不好說,我們也學那春花嬸,買一條小花艇……”
“屙屁!老娘才不做水雞。”珠娘頓時瞪圓了眼睛,“要做也是你做兔相公,瞧你這身細皮嫩肉。”
林海沒料到這丫頭如此生猛,一時被懟得無語凝噎,原來在古代的勞苦大眾眼裡,他這個現代糙漢也能算個小白臉了。
“我是說,你和石叔開船,我算賬,咱們再買幾個妹丁來做水雞。”
“你……你是這意思啊”珠娘臊眉耷眼地笑了笑,麥芽色的臉龐上飛起一朵紅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