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珠——娘,娘,女字旁一個良,良字怎麼寫”七仔用沾滿濕泥的手指抓著後腦勺,死活也想不起娘字該怎麼寫。
轉眼已是年關將近,那老蚌仍是沒有開口。兩月時光彈指而過,粗糲的食物,貧乏的娛樂,這些對林海來說都不算什麼。他很有耐心,這是一名特工最重要的素養。
石家的印子錢早已還清,林海那一身行頭在這年代絕無僅有,在新安縣城賣出了不錯的價格。新安縣是萬曆元年從東莞縣分出來的,轄區包括後世的深圳及香港,縣治就在深圳市南山區的南頭古城。
此城本是東莞守禦千戶所的所城,嘉靖年間廣東海道副使由廣州移駐於此,後又置海防參將一員兼理潮、惠。因此南頭城中並不缺喜歡獵奇且手頭寬裕之輩,這也是林海那身奇裝異服能賣出去的原因。
在石家的這兩個月,林海從來沒有見過石七他爹。後來珠娘悄悄告訴他,石七他爹在幾年前做了海盜,石五四怕被連累,根本不認這個兒子,至今已有兩年多杳無音訊。
至於春花嬸那邊,很不巧,就在珠娘救起林海的前幾天,這老鴇的葡萄牙女婿出海了,至少得三四個月才能回來。
林海就這麼在珠娘家住下了,除了蓄頭發和等著老蚌開口,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在河邊的泥地上教石家姑侄識字。兩個月過去,珠娘已經會寫幾百個字,七仔這小子卻連家人的名字都寫不全。
“不當人子!昨日還會,怎地今日又忘了”珠娘在七仔頭上鑿了兩記栗暴,捉住他的手寫完那個娘字。
“師父,該說書了罷,今天還講那草帽小子麼”小屁孩在珠娘的強迫下拜了林海為師,不過這小子更多還是把他當作說書人。
林海還沒來得及答話,珠娘已順手折下了一根樹枝,笑容可掬地對她侄兒道:“從今天起不說書了,你再不疊埋心水好生學,惹得姑姐不快,我便要打你二十個孤拐來散心。”
七仔這些天沒少挨抽,聞言整張臉都垮了下來。恰在此時,船上傳來石五四的聲音:“張口了!老蚌張口了!”
林海一下子從地上跳起,拔腿就飛奔到船上,果然見那曬了兩個月的老蚌終於張開了嘴。
石五四顫抖著雙手將蚌殼掰開,一顆大如龍眼的珍珠顯露出來。那珠子鮮潤明潔,帶著微微伴色,在夕陽下瑩然有光,就連林海都能看出非同一般。
“噫!璫珠……好個璫珠!”石五四的臉上涕淚橫流。
“璫珠!”林海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這些天他聽珠娘說過,兩廣出產的南珠共分為九品,其中最極品的就是璫珠,一顆就價值千金。
“阿爸,這珠子值得多少銀兩”珠娘的速度比林海稍慢,此時將將跑到船上。
“那可說不好,我年少時縣裡有人采到璫珠,也曾遠遠看過一眼,個頭比這個還有不如,聽聞是賣了八百多兩……咳咳……八百多兩白花花的銀子啊。”石五四劇烈地咳嗽起來,差點激動得背過氣去。
“噫!八百多兩……我們趕早賣掉罷。”珠娘聞言一陣暈眩,小心翼翼把老蚌合上。
“賣掉賣掉,我要買海賊船。”七仔也跑上了小艇,大呼小叫著想要摸摸那珠子,卻被珠娘結結實實地擋在身後。
“石叔,這珠子如此罕見,想來買家不好尋罷”林海的心中也有些激動,八百兩銀子的購買力頂得上後世幾十萬人民幣,不知夠不夠買一條海船
“林哥兒見得是。”石五四咳嗽幾聲,平複了一下情緒,“不如這般罷,囡囡,明日我們去尋你春花嬸,她那花艇上慣常來的是財主官人,就請她居中拉個纖,替我們尋個買主。”
“春花嬸……她靠得住麼”林海有些狐疑,“我是說,財不露白,這珠子有些紮眼。”
“這……”石五四不禁也有些犯嘀咕。
珠娘卻對她爹道:“你老忒也多心,去年若不是虧了她周濟,我們一家隻怕已做了餓死鬼。再說她一雙兒女都是你老養大的,我不信她能做出欺心之事。”
翌日清晨,東方剛出現魚肚白,林海和石家父女便撐著小艇出發了。七仔昨晚興奮得睡不著,清早卻睡得像死豬一樣,石家父女便沒有叫醒他。
春花嬸家是三間磚房,位於深圳灣中一處小小沙洲,鄭小寶尚未娶親,整個沙洲隻住了她母子二人。花艇是夜間營業,鄭小寶日間無事,照例去南頭城中鬼混,林海三人到時隻有春花嬸一人在家。
珠娘說明原委後,春花嬸看了那珠子,迭聲讚歎起來:“造化!造化!你們竟得了這般寶物,當真是娘媽保佑。”
林海在一旁笑道:“春花嬸所言甚是,這確是托了天妃娘娘的神力,不過也有賴珠娘的功德。”
珠娘奇道:“林大哥,這話何解”
林海道:“我先前沒跟你說,便告訴你也是無妨。我回鄉之前,天妃娘娘曾給我托過夢。”
疍民沒有不信媽祖的,一聽林海說得煞有其事,在場三人不由變了顏色,屏住呼吸等著他的下文。
林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繼續對珠娘道:“天妃娘娘言道,我這次回鄉自有一番大造化,雖會經曆劫難,卻總有貴人相助,終會逢凶化吉。如今看來,這落水便是第一劫,你卻是我的貴人,因著這個機緣,天妃娘娘才賞了你這顆珠子。”
“竟有這等事我還道是娘媽受了我的香火,因此把這珠子賜給了我。”珠娘半信半疑地看著林海。
林海淡淡一笑道:“多少善男信女日夜給媽祖上香,你可曾見過有人得了這等好珠子這珠子既是壓在我身下,分明就是天妃娘娘酬謝你救人的功德。”
“有理,有理。”珠娘喃喃自語,分明已被林海忽悠住了。
春花嬸和石五四也是麵麵相覷,幾十年一遇的珠子就壓在林海身下,這實在是太湊巧。再說這年頭走海的人誰不信娘媽,哪個敢隨便拿天妃娘娘扯謊
“這麼說來,林哥兒有娘媽庇佑,那可不是一般的造化了。”春花嬸看向林海的目光已有些不同,拍著胸脯道,“賣珠子的事隻在我身上,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定能替伱們尋到買主。”
三人在春花嬸家吃過午飯,又帶著珠子返回。春花嬸硬塞給林海一隻雞、一袋米和兩壇好酒,讓他一定要隨船帶走,想來也是瞧著媽祖的麵子,想要和他結個善緣。
到得家中,已是日暮時分,珠娘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有雞有魚,還破天荒地蒸了一大鍋白米飯。
三碗酒下肚後,石五四已有些微醺,滿足地摸著肚子道:“有年頭沒喝到這好物了,今日一連喝他兩餐,真個好口福。”
珠娘也喝了不少,臉頰一片酡紅,整個人更顯嫵媚,她按住石五四的酒碗道:“阿爸,莫忘了還有正事。”
“寬心,寬心……”石五四把胡子上的酒珠抹進嘴裡,大著舌頭道,“你帶著七仔出去罷,我和林哥兒再吃兩碗。”
“阿公,我還沒吃飽!”七仔啃著雞腿含混不清地抗議。
“快跟姑姐出去,須餓不死你。”珠娘一把將侄兒拎了起來,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林海,目光似要沁出水來。
林海心中若有所悟,端起酒碗道:“石叔,這一向承蒙收留,晚輩多感厚情,且敬你老一碗。”
“好說好說。”石五四仰著脖子一飲而儘,“林哥兒,你本是富貴人家,放在往日老漢是萬萬高攀不起,隻是你如今落了難,老漢就鬥膽問上一句,可願兩家合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