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麵對寒冷,斐潛雖然有大棚技術,但是琉璃這個東西還是很麻煩,即便是有斐潛的加成,燒造依舊不易,談不上什麼大規模的使用,隻能是在長安左近的一些小規模的區域內架設,對於大多數的普通民夫來說,是沒有辦法用得到的。
隻能是考慮效果更小,卻更加麻煩的保暖舉措,比如搭建棚屋遮蔽風雪,架設火盆保持溫度等等,離得火源近的莊禾,多半都被烤死,而在邊緣的那些,又會因為得不到溫暖也會凍死,隻有那些剛好不遠不近的區域,才能存活下來。
就像是地球,離太陽太近太遠都不行。
當然雖然有很多折損,也比全數都在倒春寒當中凍死要好很多了。隻不過畜牧是個大問題,莊禾還能多少保存一些,野外的草原就不好搞了。
斐潛一邊聽著龐統荀攸的彙報,一邊沉思著。
問題已經很明顯,也很嚴重了。
從陰山之處傳來的消息,在陰山之北已經發現較多草場在春季的時候並沒有及時萌發新草,而陰山南邊雖然有山脈阻擋,但也是氣溫降低不少,一些牛羊甚至被凍死,若不是斐潛提前送去了一些煤炭火油抵禦霜凍,說不得牛羊被凍死的還要更多。
南匈奴於夫羅親自到了陰山城之處拜求幫助,得到了一些煤炭,暫時性的解決了一點牛羊保暖的問題,也依舊要麵臨草場萎縮的麻煩。而且很明顯,這個麻煩似乎才剛開始,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這樣一來……
有些東西就必須取舍了。
斐潛不得不開始衡量起來。
『傳令下去……』斐潛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各地軍事暫且修整,著重幫扶民眾搭建棚屋,深挖水渠,以禦天災!』
『啊?』龐統挑了挑眉毛,頗為驚訝,但是很快也點了點頭說道,『主公此舉,大利民心,至善也!』
雖然後世『人民子弟兵』的稱呼不是叫著玩的,但是在漢代,以兵卒協助百姓,斐潛算不上前無古人,但也是當下頭一份了。
所有的民夫民力都必須先注重於防災,一切土木工程全數暫停,同時還讓兵卒補充,一方麵加快進程,另外一方麵自然也是穩定人心。
當然,人心的另外一個方麵,則是險惡和貪婪的。
『士元,某授節杖於汝……』斐潛回頭看了看,然後說道,『若是有人借天災之時,囊攝私利,枉顧大局,逼迫民夫售賣田地……一經查實,一律殺無赦!』
龐統正容拱手應答:『屬下遵令!』
天災到來之時,往往就是大地主最為歡慶的時候,就像是後世股災一樣,一片散戶哀嚎,卻讓機構吃得肚滿腸肥。
人的私欲永無止境,斐潛自然不可能將希望寄托在這些士族地主階級的所謂『仁義道德』身上,該提前警示的就警示,如果真的有人敢借天災發橫財,頂風作案,也休怪斐潛會將其拿來殺雞儆猴。
除了境內的問題之外,斐潛還有外部的問題。
作為當下地盤都是屬於內陸的斐潛,其實蠻渴望有一個出海口的,而漁陽顯然就比較符合這樣的需求,有鹽有鐵,又臨近海邊,若是獲取了漁陽,那麼就意味著斐潛可以在經營兩三年之後,就可以組建海上軍隊,開始嘗試越洋貿易,甚至遠程水軍打擊了。
但是現在……
荀攸抬頭看了看斐潛,然後又看了看龐統。
龐統微微皺眉。
荀攸遲疑了一下,又咳嗽了一聲,問道:『主公,那麼幽北之處……』
這個問題,之前斐潛和龐統荀攸就討論過,但是斐潛一直都沒有下決心。
斐潛沉默了半響,歎了口氣。
龐統和荀攸相互看了一眼,然後都沉默著,顯然也是無奈。
在遠處已經有很多的人開始拉著飛錘夯砸木樁,巨大的砸夯聲與勞動號子聲,即便是站在城牆之處,也可以清晰的聽聞。
人多,原本的好處應該是強大。
強大到改變一些原本悲慘的命運,
就像是這一片關中的土地,最開始的時候肯定是野獸的天下,鳥雀的花園,但是現在斐潛站在這裡,卻已經聽不見野獸的吼叫,鳥雀的嘈雜。
這是一個進退的問題。
原本在荒原上晃蕩的野豬不見了,藏在草叢裡的豹子也不見了,它們不得不遠遠的躲開,走進山林,將豐腴的土地讓給人類。
世上最恐怖的動物是什麼?
答案是人。
斐潛無法從學術層麵來講述這個問題,隻能從眼前的現實來判斷。人不能飛,跑不過馬,爪子也比不了虎豹,牙口什麼連野豬都比不了,但是周邊這一切,卻都是人類的領土,沒有任何動物可以和人類抗衡。
而在人類當中最恐怖的事情是什麼?
答案是饑餓。
斐潛還記得當年長安之地流民遍野,野地之中舉目望去都是宛如行屍一般,連樹皮草根都挖掘出來,一塊餅子就可以換一條人命的場景。
『退兵罷!』
斐潛歎息。
『主公英明……』荀攸拱手說道。荀攸的建議是保守一些。
『主公三思啊!』龐統皺著眉頭說道。龐統的意思可以冒一些風險。
荀攸沒有錯。荀攸是站在民生角度來說,打下漁陽之後,不僅要維護漁陽,而且如果真的天氣轉為惡劣,那麼不可避免的將會出現大規模的流民潮,關中三輔之地,將會承受新的巨大壓力,再這樣的情況下,繼續維持一條漫長的補給線,就是自尋死路,不如舍棄漁陽,先穩住自身再說。
龐統也沒有錯。龐統是站在戰略角度來考慮的,漁陽無疑就是幽北的立足之地,有了漁陽,整個幽州才能算是盤活了,而且若是關中氣候如此,那麼冀州豫州同樣也是會遭受一樣的災害,而舍棄在此時攻克漁陽,那麼不僅是之前所有的鋪墊都浪費了,還等同於給了曹操喘息的時間。
選擇權歸斐潛。
斐潛最終選擇了保守。
打到現在,在優勢的情況下撤退,斐潛也很不甘心,但是問題是打下來,就要守,如果不守,那麼又何必費力去打?但是真要守住漁陽,在目前看來,將會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很明顯,打下漁陽之後,漁陽並不能迅速的恢複自給自足,至少在一兩年,也就是一兩季的收獲之下,沒辦法做到的,所以前期一定是需要大量補給。
這些補給的糧草兵卒,不管是從陰山轉運到常山,再從常山送到漁陽,還是從上黨到太原,再走太行山到常山,再到漁陽,若是平日裡麵雖然路途遙遠,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是若是在全麵受災,南北皆困頓的情況下,還要擠出錢糧長距離運輸……
另外一個方麵的問題,小冰河氣候影響的可不僅僅是斐潛,還有大漠之中的那些遊牧民族,在饑寒交迫之下,若是斐潛要維護這麼長的一條補給線安全,又要投入多少精力人力物力財力?
『退兵。其中緣由,子龍仲達之處,某自會書信以告……』斐潛擺擺手說道。雖然這樣做,的確是比較的鬱悶,但又能如何?把人先留住,至於漁陽,將來自然還有機會。若是留不住人,即便是取了漁陽,將來也有可能失去。
越是身處高位,便越是要小心謹慎。
畢竟一紙號令,便是牽扯千萬之家。
有些東西,即便是最為深刻的傷痛,亦或是回憶,都會隨著時間慢慢的變淡,變得模糊,最終有一天可能什麼都想不起來,隻留下一個疤痕,但是欲望,卻不會隨著時間的變遷而消失,甚至還有可能越來越饑渴,越來越強烈。
斐潛要控製治下那些士族大姓,地主階級的貪欲,也同時要控製好自己的欲望,但是做出這樣的取舍,依舊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難取舍,但是也必須取舍,畢竟在取舍之間,就是整個的人世間。
這一次可能是全國範圍內的氣候變化,關中三輔自然是不可能避免,甚至有可能會影響到川蜀之地。嗯。斐潛忽然想起了某一些人來,說不得將來這小冰河時期的破局之路,就落在了這些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