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放的言辭很犀利,甚至可以說是很不客氣,讓來參加劉協農業大典的這些鄉老一個個都是兩眼發紅,臉色發綠。
劉放所言,有理有據,因為從光武開始,大漢朝堂就有專門的法律,嚴禁買賣和殘害奴隸,嚴禁將農戶變成奴隸,也就是所謂的隱戶。孝光武在任的時候,前後一共九次下詔,要求各地釋放奴隸……
當然,從這個角度來說,也說明光武的詔令其實也就那麼一回事,當年光武九次詔令都未必能夠解決的問題,到現在劉協能夠解決麼?
顯然不可能。
劉放跳將出來,將劉協和地方鄉老頓時就架在火上。
地方鄉紳原本前來,是聽聞說天子劉協要給『好處』,要有『政策』的,所以他們興衝衝都來了,結果到了當下一聽,頓時覺得不對勁起來,這哪裡是好處,這簡直就是要人命啊!
一時之間,場麵就立刻尷尬無比。
土地莊園問題,是一個大問題。
大漢麼,在華夏曆史上,確實是有一個非常獨特的地位,因為是這個王朝徹底的統一了華夏,創建了一個維持了相當長時間的王朝,建立了一個大一統的盛世。
秦始皇一開始不滿意了,在一旁滴滴咕咕,但是一聽到『長』字就沒辦法了,轉回身去打他孩子去了。
無論是西漢的強盛,還是東漢的中興,這個王朝都給華夏曆史增添了一抹獨特的色彩。大漢實施了“休養生息”的政策,減輕了農民的負擔,鼓勵了民生的發展,推行了“獨尊儒術”的思想,強化了禮教思想,促進了儒學的繁榮;開辟了『絲綢之路』的方向,擴大了商品市場,推動了經濟的活躍,設置了“三公九卿”製度,加強了集權統治……
可以說,秦朝想做但是沒能做到的事情,漢代做了,秦朝沒能想到的事情,漢代也做了,而且做得都不錯,從政治、經濟、思想文化到民生保障,大漢王朝做的都算是可圈可點。
但是大漢也同樣產生了新的頑疾,土地問題越發的明顯。
大漢可以說是華夏大一統之後,第一個繁榮的王朝,但在這個繁榮的背後也有著百姓的心酸與血淚,農民起義不斷,社會動蕩持續。大漢的建立,拯救了春秋戰國一來百姓苦於戰亂,民不聊生的局麵,但是在他衰老的時候,同樣也給百姓帶來了這樣的痛苦,甚至還比春秋戰國更慘烈。
西漢、東漢的發展好像一個怪圈,國家越是繁榮,普通百姓的生活越是貴乏。
大漢的富足,其實是一個假象,因為這樣的富足隻是屬於漢代的少部分的群體,大部分的百姓依舊是在被壓榨的狀態之下生存。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就像是漢代表示一石糧食數十錢的盛世,就在西漢曇花一現,之後就再也沒有了。
漢代極度重視農業的發展,但也就同樣的給士族鄉紳進行土地兼並創造出一個好的借口,豪強民族仗著自己的權力,不斷吞食百姓的土地。造成了豪富吏民可以訾數巨萬,而貧弱愈加的貧困的局麵。
光武中興,不過是短時間的反彈,世家大族對土地的控製權甚至比西漢之時還要更甚,因為在東漢,不僅是擁有了土地,這些世家大族同時還控製了農民,開啟了士族世家的新模式,有專屬自己的武裝部隊,進而演化成為了地方諸侯。
東漢時期的經濟繁榮背後的助推者,地方上的豪強大族,也同樣是東漢滅亡的助推手。他們兼並土地,他們割據一方,他們組織武裝,地方勢力擴大,中央集權衰弱,這也是東漢滅亡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大漢國力的昌盛,不是每個人都享有了果實。貧民子弟依舊貧困,寒門與士族的對抗,農民與權貴的爭鬥,都在使得大漢衰敗,一步步走向滅亡。
這其中,所謂那些磚家大儒提出來的小農經濟,自給自足的莊園體係,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弊病,甚至影響到了後續的封建王朝。
在天子劉協還沒想出來要怎麼進行處理的時候,丞相曹操就表示這個問題需要進一步的廷議,結果劉放則是不依不饒,直言進諫表示現在就是各地鄉老最好的表態機會,而天子劉協應該如同孝光武一般的下達詔令,清查各地隱戶雲雲……
頓時在場的許多人心態就崩了,尤其是天子劉協。
天子劉協也不傻啊,他知道這個詔令不能下。
雖然說這個詔令確實是對於大漢有利,並且隱戶問題也是影響了大漢的經濟,可如果劉協真的像是劉放所諫言的那樣下達了詔令,那麼劉協原先計劃著繞過曹操,在鄉野之中取得聲名,和這些在野黨勾兌的計劃豈不是全麵落空?
可問題是劉協還不好說一些什麼,甚至連嗬斥劉放都做不了。一方麵劉放也是老劉家的人,另外一方麵則是劉協自詡要成為光武第二,再次中興大漢,而現在劉放表示說光武都這麼做了,下達了詔令要摒除惡習什麼的,難道劉協有臉反對?
在場麵極度尷尬的情況下,曹操站了出來,沉著臉嗬斥劉放。
讓人將劉放拖了下去,然後劉協精心準備的農業大典,就這麼草草收場……
一路都是在作為看客的王昶回到了驛館,多少是有些啼笑皆非。
什麼是虎頭蛇尾,這恐怕就是精彩的體現了。
王昶沒想到曹操竟然如此的輕貓澹寫,又像是精心策劃,然後一棍子敲到了劉協最為薄弱的環節上……
這就像是在準備啟程的車輛車軸之中卡住了一根棍子,雖然棍子並不大,也不能起到什麼十足的破壞性,但是就讓整個車子無法動彈。
就算是劉協去處理那個劉放,又能如何呢?
一個舉孝廉的郎中而已,說的又是堂皇之詞,難不成劉協還能去扇光武的臉?
王昶甚至覺得,這說不得還將會成為曹操後手製約鄉紳的一個借口!
雖然說當下曹操沒有支持劉放的言論,但是若是這些鄉紳不知深淺,不識好歹,會不會就被曹操借著這個名頭搞些事情?
哎呀,曹丞相不愧是老謀深算啊!
對此,王昶確實有些佩服。
在這一段時間來,王昶在許縣,陸陸續續的也是接觸了不少的山東士族,但是王昶發現這些山東士族的思想上,確實存在了很大的問題,而在這一場慶典之中似乎就展現得更加的明顯了。
這些山東士族,似乎總是搖擺不定。
如果這些士族鄉紳,能夠徹底的團結起來,不管是支持哪一方,天子也好,丞相也行,都會成為驃騎的最強的對手,最大的威脅,可問題就是團結不起來,始終搖擺不定。
那麼曹丞相是不是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這一段時間就在不斷的進行整合?
王昶忽然覺得這個矛盾,才是他這一次來許縣所得到的的最大收獲。
至於這一次慶典的活動,整體上來說,無疑是老曹同學撈到了最大的便宜,而天子劉協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一項能夠順利達成的。
對於這一次天子要舉辦獻捷慶典,有一部分人在之前就表示了不滿,認為對於山東來說,不應該在邊疆幽北投入太多,這樣就可以集中精力對付關中,隻要平定了關中,自然就可以挽回局麵,社稷也就安定了。
其實這就是個笑話,關鍵是這樣的笑話,竟然還能有不少的支持者!
因為當下幽北,亦或是說大漠一帶,遊牧民族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了,根本就沒有多少戰力,各個遊牧民族老實得很,甚至都害怕漢軍進軍……
再加上去年白災黑災,大漠裡麵很多部落都是自身難保,那些想要南下劫掠的又打不過趙雲等精銳漢軍,剩下的也就隻能和曹軍掰掰手腕,因此整體上來說,並沒有像是之前西羌戰爭那樣耗費錢糧,徒增傷亡。
所以其實山東國庫空虛,錢財窘迫,其實和大漠幽北沒有什麼關係。
而且若是真的曹軍放棄了大漠幽北地區,那麼山東就等於隻有中原一帶,雖然說確實將曹純這些人撤回來,明麵上看起來似乎軍隊更集中了,中原的兵卒增加了,但是接下來的問題是曹操要用什麼去對抗斐潛的騎兵?
就算是可以攻步卒方陣去推,然後消耗的人口和錢糧呢?
要進攻長安,彆說萬,就算是有十萬精兵,也未必能攻克函穀潼關,而這十萬,或是更多的兵卒民夫,每日吃喝開銷,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值,這些糧草又要從那邊出來?
因此曹操借幽北訓練騎兵,以騎兵製騎兵的策略,才是最節省費用的方式,但是卻被山東很多士族子弟亂噴一氣……
現在好了,曹操借著這個機會,不僅是打壓了劉協,順帶還刷了一波鄉紳的好感度,簡直是賺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