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官僚官吏,不是不懂所謂經學教化的不靠譜,也不是不知道對著敵人念叨之乎者也是擋不住刀槍的,但問題是那麼多的小錢錢啊!要是皇帝同意將戰爭的主要方式改成了嘴炮,那麼這些小錢錢不就可以用來改善官僚他們的生活品質了嗎?
至於打輸了外戰會導致國家覆滅……
關官僚他們什麼事?
孔子都可以在好幾個國家內做官,還可以周遊列國講學,他們為什麼不行?
仿效先賢唄!
賺錢麼,不寒磣!
漢武帝的戰爭,僅僅靠農業稅無法應付其開支。為此漢武帝嘗試了幾乎所有可能的財源方式,從賣官鬻爵,到發行減值貨幣,再到加強商業稅等,但均無法滿足巨大的財政開支。最終漢武帝財政選擇了壟斷自然資源、開設鹽鐵專賣。
可以說漢武帝建立了華夏最早的國有企業……
大胡子說要到星星主義才有國企,其實在漢代華夏已經開始走這條道了,隻不過被一些人給打回去了而已。
漢武帝的做法使得大漢朝廷的角色從單純收稅變成了參與民生經濟的實際運營,也由此帶來了官僚製度上的變化,破壞了原來的小政府模式。
於是乎,漢武之後,要打仗,就必須多收稅;要多收稅,就必須建立國有企業和金融壟斷,而這勢必影響到脆弱的華夏經濟的發展;而華夏經濟一味的向農業伸手,又導致農夫貧瘠,發展停滯,又反過來影響了朝堂國體的穩定,從而造成王朝的垮台崩塌。
『孝靈帝,亦是如此……』龐統緩緩的說道,『以為錢財一到,便是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嗬嗬,殊不知這錢財不過是肥肉而已,吃了一年又是一年……』
斐蓁有點明白,但是也依舊有些糊塗的問道:『世叔,我還是有些想不明白,這……官吏之治,和這錢財……究竟是何關聯?』
龐統失笑道:『這還不明白?莫非公子以為,這官吏之治,就是製定官吏俸祿多寡而已?』
斐蓁啊了一聲,『難道不是?』
『不是。』龐統說道,『國納萬民賦稅,卻給官吏俸祿,為何?為天子之忠乎,為天下之公乎?』
『當然是為了……』斐蓁說到一半,卻沉吟起來。
如果說是為了天子之忠,這也是明顯不對。
至少在漢靈帝朝中,少帝劉辨之處,以及當下的天子劉協身上是看不到的……
嘴上發誓,又有幾個真做得到?
朝廷當年給了三公九卿,文武百官那麼多俸祿,結果呢?
家國受辱,邊疆淪陷,天子蒙羞,可是百官依舊樂逍遙。
原來大漢高俸厚祿,養著的這些官僚,就是為了養一群白眼狼?
那麼,官吏是為了天下之公?
這不更是……笑話麼?
龐統麵對斐蓁疑惑的眼神,點頭說道:『原本之理,確是為了天下之公……隻不過,嗬嗬……公子也懂,故而退而求其次,以俸祿而製天下之官吏不得徇私是也。』
『以俸祿而製私?』斐蓁瞪圓了眼,這是他第一次聽龐統這麼說。『這監察百官,不是有……有聞司和直尹監麼?還有大理寺……』
龐統哈哈笑笑,擺擺手說道:『公子可曾聽聞……酷吏張杜?』
『張湯杜周?』斐蓁問道。
龐統點頭,『漢之酷吏,莫過於此,然之如何?且問公子,非查之不嚴乎?非刑之不重乎?非戮之不眾乎?奈何貪腐不能絕也!』
『這個……』斐蓁不能答。
杜周當廷尉時,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反腐行動,逮捕的郡守及九卿以上的官吏俸祿二千石以上,若後世再做個對比,可以理解為省部級以上,不下百餘人,每年由地方上交審訊的案件不下千份。
一個大案所牽連的人動輒數百人,而小案牽連的也有幾十人。
為了查證案件,辦案人員來來回回折騰數百裡甚至千裡。
遇有不服審判者,獄吏則采取嚴刑逼供的辦法來定案。到最後,很多官吏一聽說惹上官司了,就立即逃亡,免得落在杜周的手裡。
有的案件拖延十幾年還未結案,監獄裡關押著十餘萬人……
就是這個杜周,當官前隻有一匹馬的財產,當官後卻成為巨富,並且也算是善終。
在杜周的主持的反腐工程,沒收的財物以億計算,奴婢以千、萬計算,沒收的田地大縣有幾百頃,小縣也有上百頃,其實這些錢收攏上來,本可以作為發展經濟之用,結果漢武帝搞到了手之後,卻成為戰爭費用和上林苑高檔館院的消耗。
斐蓁聽了,沉思不語。
龐統也不急,在一旁又拿起了竹簡,看了起來。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起來。
春雨淅淅瀝瀝,落在庭院的每一寸角落。
細雨之中,回廊的雕梁畫棟,顯得更加古樸幽深,仿佛被歲月的流沙輕輕覆蓋。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雨水慢慢彙聚成小小的水流,沿著斑駁的紋理緩緩流淌,然後浸潤到了土地之中。
庭院之中的花草以及樹木,在春雨的滋潤之下,越發的生機勃勃。
葉片上的水珠,晶瑩剔透,時不時的盤旋著,然後悄然從葉麵上躍下,投入大地的懷抱。
遠處的山巒在雨幕中若隱若現,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斐蓁仰頭望著春雨,似乎略有感觸,嘴裡念叨著,『落雨紛紛……流水潺潺……』
龐統看了斐蓁一眼,微微笑了笑。
作為悉心培養的二代目,斐蓁受到了許多的關注,並且要承受更多的職責。
彆人家的半大小子,飛鷹走馬也無所謂,可是斐蓁不行。他必須要懂得這些事情。
龐統拉斐蓁到了左馮翊,並非完全都是為了協助斐潛,同樣也是為了培養斐蓁。
一方麵可以根據曹操的舉動,進行快速的兵力調配以進行對應,另外一方麵也是創造出一個機會來,讓斐蓁可以成長。
見一些血,而且最好是斐蓁親自動手的血……
龐統心中暗自琢磨著,如今這曹賊等不下去了,隻能是儘力一搏,所以其手段自然是當用儘!
韋端這一次跳出來,倒是讓龐統有些意外。
龐統還以為還需要荀攸再搞些動作,才能逼迫韋端從烏龜殼裡麵出來……
現在到是好了,名正言順的可以讓斐蓁多少獲取一些功勳,也有助於將來斐潛更進一步之後,可以有一個比較穩固且聰慧的繼承者……
龐統心中盤算著,捏著自己的下巴。
琢磨著這一次打完了,怎麼說也要好好進補一番……
另外一邊,半響過後,斐蓁忽然拍了拍手,『明白了!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錢財如流水,官職如戶樞!納天下之財,當流回天下之處!任戶樞之職,當運作如機鈕門扉!若有截留水流自肥者,當除之!若有運轉不靈陰違者,當替之!』
『父親大人之所製,乃錢財流水之法也!便如這春雨潤萬物!無偏無倚,無增無減!樓台亭榭,花草樹木皆視同之!』
『官吏俸祿,當以足其用,養家無所顧慮,當以尊其職,以彆庸碌之才,當以勵其進,猶比軍勳之功!俸祿若過重之,則一來官生懈怠,二來民生怨氣,俸祿甚輕之,則官吏衣食缺乏,無心治事,易生奸計貪欲……果然!俸祿之事,便是財政之首要!平衡之道,便如天雨,多則澇,少則旱,不偏不倚方可生得萬物!』
龐統點頭讚許,然後笑道:『若有官吏,俸祿不過百石,家財卻有千萬……公子以為如何?』
『當誅!』斐蓁斬釘截鐵的說道。
龐統撫掌而道:『善!如今春雨正當時!須知此雨有潤物無聲,亦有雷霆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