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常所不能理解的問題,其實斐潛能清楚。
這就是山東的問題,或者說是儒家,大漢朝堂推行愚民政策之後帶來的製度產物。
愚民,首先就是要讓百姓『安分守己』。
簡單一點,就是彆鬨事!
為什麼要判罰扶不扶,就是要讓山東百姓都知道,彆管『閒事』!
誰管『閒事』,誰就倒黴!
於是乎,當旁人遭受欺淩的時候,山東之地的人大多數習慣了,看著,然後頂多議論兩聲……
看見了天災人禍,流民跪倒在路旁,『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不少山東之人捂著鼻子就走過去了,『啊呀,好可憐啊……』
『彆管他們,小心訛上你啊!』
店鋪裡麵的夥計還會提著棍子出來,大聲嗬斥,讓那些流民滾遠點,不要占用了客人進來的通道,『死也要死遠點,彆死在我店門口!』
城內的青樓老鴇龜公每天都會去像是巡查田地裡麵的莊稼一樣,在流民堆裡麵轉一圈,找一些『好苗子』,『我這都是為了她們好,要不然都活不下去了……天可憐見……多俊的臉蛋啊……』
看到賣兒賣女情景,城內還能混得下去的百姓,頂多搖頭歎息一聲造孽,然後也就這樣了,或許心中還能湧動一點幸福感,當被官差詢問幸福不幸福的時候還能表示,至少自己沒賣孩子,不是麼?
安分守己了,就自然好管理了。
當這種習慣成為了傳統,就自然有人在插隊的時候,會揮拳打向那些不願意讓道的人,
隻要拳頭沒打到自己臉上鼻子上,那就沒事。
禮儀之邦麼,讓一讓,忍一忍,就過去了。
正因為有這樣的思想,山東之地的人『合』不起來。
曹操才敢明目張膽的『減兵裁員』!
經濟下行了,大漢曹氏綜合有限公司效益不行了,裁員增效,有問題麼?被裁員的工人和管理層會舉著拳頭喊勞動法麼?會去找路燈找繩子麼?
哦,忘了,大漢沒有勞動法,就算是鬨到了衙門之處,多半也是判罰員工要交納罰款。
呂常原本以為他屬於核心部門,重要員工,不會被裁的,所以他看著旁人被裁的時候,隻是歎息,哎呀呀,好可憐啊,然後轉頭就被裁到了自己頭上,這才意識到,在整個曹氏公司裡麵,他從來都不算是核心層。
至於山東那些小股東麼……
莫不是真以為買了點股票,就能當股東了?
就能對於上市公司的經營策略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了?
大股東套現的時候,會告知小股東麼?
當斐潛見到了呂常,聽他喝下了整整一袋的馬奶酒之後說的『醉話』,基本上就是類似於上市公司,世界五百強裁員的相關事情,以及公司內部中高層的勾心鬥角……
至於呂常,他隻是喝『醉』了,所以隻是說了『醉』話。這樣一來,他既沒有投降斐潛,也沒有性命危險,更不是賣友求榮,也談不上什麼背叛。
至於一袋馬奶酒會不會醉人……
不行就兩袋麼!
反正就是多喝一杯馬奶酒而已,這不是什麼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斐潛要不要相信呂常說出的這些內容,以及呂常透露出來的中條山大營的布置情況。呂常可以表示他醉酒之後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清楚,但是斐潛不能什麼都不知道,不清楚。
信,那就要給呂常相應的待遇,不信,那就叫人砍下呂常的腦袋。
不過這個事情,還不需要斐潛立刻就做決定,畢竟他還可以將呂常提供出來的信息,和之前許褚等人掌握的情況對照一下,然後再做決定。
或者,還可以讓呂常繼續醉兩次?
對於呂常來說,這一類的事情很難理解。他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公司說垮就垮了,明明有幾十萬的員工,上千萬甚至是上億的資產,昨天還在喊著大家一起奮鬥一起努力一起發財,怎麼今天就連招呼都不打一個,說散夥就散夥了呢?
斐潛對於這種企業操作模式不陌生,但是他也要防這一手。
北麵的河東,南麵的潼關,這兩個是表麵上的主戰場。
但是實際上的主戰場,一直都是關中和山東,一直都是新和舊,一直都是思想和製度。
而且在思想和製度上的這種戰場,還更為關鍵。
理解雖然能理解,但是斐潛對於曹操的布置,還有一些沒太能想明白的地方。
因為大漢畢竟不像是後世。
大漢的信譽體係,還是非常重要的。
不像是在後世,即便是被評為老賴了,依舊可以很逍遙自在的生活。至於什麼限製出行買什麼公共交通工具的票,那就是唬弄普通百姓的舉措。畢竟隻有普通百姓才需要依靠公共交通工具出行,才會覺得這種事是非常沉重的責罰。
大漢沒有針對於老賴的舉措,但是對於失去信用的人,崩塌也是很快的……
比如袁術。
當年袁術可謂是天下所有諸侯的爸爸,連江東小霸王都必須低頭稱一聲帶飯爸爸。
可是等袁術信用崩塌的時候,這個帶飯爸爸,死得淒慘。
曹操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現在這麼做,又有什麼憑仗呢?
除非是……
斐潛隱隱約約的有了一點猜想,但不是很確定。
這就是謀士都不在身邊的壞處了,有時候一些宏觀戰略上的問題,就沒什麼人可以商議。
『主公!』
許褚回來了,他拱手說道,『屬下去詢問了一些俘虜,賊軍大營之中確實有一些工匠……』
斐潛伸手示意,『坐下仔細說說。』
許褚去巡營,不僅是巡查了傷兵營,也著重詢問了不少的俘虜和投降的曹軍兵卒,得出了和呂常所言相互映照的一個結果。
『賊軍自山東運了不少火藥來,都埋在了中條山上……』許褚說著,心中也是有些發寒,『不過中條山營地之中,這個呂氏,雖說掛著主將的名號,但是具體安排指揮這些事務,卻是郭嘉郭奉孝,後來便是董公仁……』
這一點和呂常『招供』的內容,相差不多。
山東的火藥顯然會差很多,但是數量多了,一樣會非常的麻煩。
『可知這些火藥埋於何處?』斐潛問道。
許褚搖了搖頭說道:“我詢問了許多兵卒,他們被限定於在某個營盤之中,並不能相互走動……而工匠這是屬於後勤營地管理,和軍營並不統屬……』
斐潛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
山東的階級森嚴,可不僅僅是嘴上說說而已。
軍營之中也是等級分明,上下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溝通,一切都是聽命行事,除非是有心人特意打聽,否則真未必能夠知道其他人在做一些什麼。
現在中條山大營裡麵,因為前階段的問題,嚴防細作活動,斐潛和許褚也難以像是在安邑一樣獲得什麼額外的信息來源。
斐潛轉身,仔細看著呂常提供的曹軍布防,沉吟了片刻之後說道:『若是仲康你得了這中條山布防,會做何事?』
許褚毫不猶豫的說道:『若此圖為真,自然是以實擊虛!』
斐潛點頭,『此乃兵家之理也。』
許褚看著斐潛的表情,說道:『主公可是還有憂慮?此圖……莫非有假?!』
斐潛的手在布防圖上,虛虛畫出了一條線路來,『仲康且看。從這裡到這裡……』
許褚看著,點了點頭,『屬下也是這麼想,此處防備虛弱,當可乘隙而進!』
斐潛又是思索了一下,『若是火藥便是埋於此處呢?』
『這個……』許褚也無法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