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放下了布防圖,背著手走出大帳,朝著中條山的方向遠眺。
夜色沉沉,自然是看不見什麼。
斐潛之前覺得,曹操已經放棄這場戰事,準備回頭去收拾山東那些拖後腿的家夥,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曹操可能還存有最後的一線希望……
斐潛看著天空上的繁星。
天地如同棋盤,而他和曹操,似乎就在這天地之間,隔空對弈。
……
……
另外一邊,曹操正在吃飯。
晚脯的時間早就過去了,但是曹操一直都在忙,沒有空閒吃飯,好不容易有空了,飯菜也都涼了。
護衛想要拿去熱一下,曹操笑著說不必。
戰場之中的飯菜,自然沒有像是在家中那麼的精致,再加上涼了之後,味道會變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麥飯會變硬……
可是曹操依舊是大口吃著,甚至連咀嚼都沒有幾下,便是囫圇吞下。
看起來似乎是曹操吃得香甜,但是實際上是因為曹操的牙已經不太行了。
即便是士族子弟有用青鹽和楊柳枝漱口刷牙的習慣,但是在軍旅生活當中,有很多時候未必有這樣的閒工夫,有時候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還有空吃完了刷牙?
所以蛀牙,牙齦萎縮,牙根鬆動是很尋常的事情。
如果說人類真的是由上帝,或是什麼女媧製造出來的,那麼製造者一定是和後世的資本家一樣,隻求在質保期間內不出問題,最好就是在質保期過後的那一天出問題,這樣才能一方麵賺取維修費用,另外一方麵促進再消費。
人類的機體也是如此,很多東西在質保期之外就非常容易損壞,而且關鍵是還沒有零部件可以更換。就像是牙齒也就隻有備用的四顆,也是在二三十歲的時候最後備用的,超過年齡之後便是連備用的都沒有了。後世的人生活條件不錯,所以智齒成為了苦惱,而在大漢當下,許多貧苦的百姓最後能用得上的牙齒,反而就是智齒了……
曹操的牙口,其實從起兵那時候就已經不怎麼好了。
一上火就牙齦發炎,牙齦發炎就導致牙齦萎縮,牙齦萎縮就會使得牙根暴露,而牙根暴露之後距離整個牙齒壞掉,也就不遠了。
到了現在,與其說曹操是在吃,倒不如說曹操是在吞。
著急上火,牙齦腫痛,每嚼一口,其實都在疼。
這讓曹操每到吃飯的時候,都是一種痛苦。
偏偏曹操又不能表示自己要請個假,去看看牙醫……
甚至都不能有絲毫的痛苦表情!
吃完,或是吞完了飯。
曹操漱了漱口,擺擺手讓護衛將食盤拿下去。
等護衛走了,曹操低下頭的時候,才露出了一些痛苦的神色。
他年齡大了,身體上也不如之前了。
當年在河洛之時,曹操可以熬一整夜也精神抖擻,連續白天黑夜連軸轉也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現在不行了……
就算是他想要這麼做,也是有心無力了。
筋骨鬆弛,甚至連睡眠也不好,每逢陰雨之時,更是肩膀脖子酸痛無比。
帳篷之外有腳步聲傳來,護衛稟報,『三公子來了……』
『進!』
曹操臉上痛苦的神色隱去,又重新恢複成為了那種沉穩,威嚴的模樣。
曹彰低著頭,走了進來,『拜見父親大人。』
『抬起頭來!』曹操沉聲說道。
曹操知道曹彰為什麼低頭。
潼關大營已經垮了,閆鄉又沒辦法像是驃騎的潼關新城一樣的雄厚,失守也是近在咫尺的事情,所以作為潼關大營的主將,曹彰覺得沒臉見曹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曹彰原本是灰頭土臉的低著頭,被曹操這麼一喊,也隻好抬起頭來,重新給曹操見禮。
曹操這才點了點頭,『坐。』
曹彰一五一十的將這幾天來潼關戰事的情況彙報給曹操。
雖然曹操之前早就通過戰報知道了潼關戰事,可是現在依舊很認真的聽著,而且時不時的會提出一些問題來。
曹彰也一一解答了。
在潼關之戰當中,曹軍最大的短板,並不是在兵卒上,而是在戰爭器械上。
這就跟在一戰的時候,原本壕溝作戰的守軍,忽然看見了坦克開到了臉上來一樣,無奈的崩潰,成為了一種必然。原本辛辛苦苦挖出來的壕溝,堅守的陣地,拉扯出來的鐵絲網,布置的雷區,被幾輛坦克輕易突破。
即便是那個時候的坦克連火炮都沒有,頂多隻能算是拖拉機底盤加裝了鋼板和機槍,也是這些沒有破甲武器的兵卒所不能抵禦的。
驃騎軍反攻潼關大營的時候,所呈現出來的各種形式兵器,火炮,火櫃,火箭等等,都是曹操原先根本沒有想到,也是山東之人從來沒有見識過的新式武器,真就像是被坦克在臉上碾壓一般。
潼關大營能打到現在,也算是非常的不容易了。
一來是早期設置了很多的陷阱,二來也算是曹彰和劉馥的合作還不錯,用壁虎斷尾的方式,一點點的撤退,沒有形成較大規模的潰敗。
當然,驃騎軍對於這些火器的使用同樣也是在學習期間,也稱不上熟練,才最終形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麵。
曹操聽完了曹彰的報告,思索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道:『彰兒,可知為父,早先誌向為何?』
曹彰昂然說道:『父親大人的誌向,定然是匡扶社稷,掌握天下!』
曹操笑了笑,擺擺手,『為父最開始的誌向,隻是想要做好一個縣令……』
『啊?縣,縣令?』曹彰聞言,有些卡殼。
曹操點了點頭,『後來麼,就想要做征西將軍……嗯,沒錯,就是驃騎之前的征西……那時候為父覺得大漢朝堂之內,混亂昏庸,還不如遠去隴西,為大漢平定羌亂,保護邊疆……』
曹彰愣了愣,他不知道為什麼曹操要和他說這些。
曹操微微抬著頭,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不論是做一個縣令,還是做征西將軍,看起來像是變化了誌向,但是實際上還是一樣的……都是想要為這個大漢,做一些事情……真正的做一些事,而不是拿著幾本書,在酒會上誇誇其談……這才是士族公卿所應該做的……驃騎曾經說過一段話,他說為士,當弘毅……我覺得他這話確實說得不錯……』
『啊?』曹彰有些懵。
『他說了……你看他現在也做了……而且還做得不錯……』曹操笑了笑,『雖然我們和他們是對手,但是不能因為是對手,就否認他們所有做的一切……你看他們現在的這些火藥,火器……我們真應該好好思考,如何應對……不能再說什麼奇巧淫技了……』
曹彰點頭應是,『父親大人說得是。這些火器,確實是厲害。』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曹彰的腿都不由得都了一下。
曹操看在眼裡,站起身,走到了曹彰身邊。
曹彰也連忙站起來。
『彰兒,一時成敗不算是什麼,還未到蓋棺定論之時!』曹操拍了拍曹彰的肩膀,『將來為父的誌向,也還要你來一起承擔啊!』
曹彰頓時有些紅了眼眶,低頭應是,『孩兒,孩兒一定不辜負父親大人期望!』
曹操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麼,忽然有腳步聲急急而來。
『丞相!中條山大營急報!』
『呈來!』
曹操也顧不了和曹彰繼續說什麼,便是轉身回到了桌案之後坐下,然後就著油燈的光火,將中條山的急報拆出來看。
油燈火光閃動,曹操眯著眼,看得有些費力。
曹彰連忙上前,用小剪刀將油燈的燈芯拔起來一些,然後剪短了燒焦的那一小截。
燈火明亮了一些。
曹操上下看了一遍,然後閉上眼思索了片刻,然後又是再看了一遍,忽然臉色一動,『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