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真的。”說到這,張希妙揉了揉劉羨的頭發,臉上開始追憶的神色:“說來你不信,我其實也快忘了,當年在成都的時候,你父親還不過十六,就一表人才,是朝野公認的賢王……”
隨著母親的話語漸漸衰弱,劉羨好奇起來,因為這是母親第一次在他麵前提起在成都的過去。除了兩位老師,家中的親人幾乎從來不提滅國前的往事,雖然劉羨現在也大約能夠明白其中的苦衷,但有時還是希望能夠通過親曆者,多了解一些與輝煌息息相關的過去。
張希妙看著孩子的眼神,自然也知道他的想法,但她想了想,決定先賣個關子:“不過說來話長,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說完的……今天你先早些休息,明天我們回洛陽,等和你父親還有小阮公商議好婚事後,我再慢慢講給你聽。”
母親的笑容感染了劉羨,他原本緊繃的雙肩,此刻也有些放鬆了。劉羨想,也許自己確實對父親有偏見,父親的人生那麼長,自己才陪伴了多長時間?母親肯定遠比自己了解他吧。
而且人是變化的,五歲前的父親,去年的父親,今年的父親,也確實是不一樣的,今年他不是好了很多嗎?自己大概真的是想太多了吧。
再想到明早還要回到洛陽,劉羨有些唏噓,他有多長時間沒有回過洛陽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次日一早,夜色還沒有完全褪去,張希妙就與劉羨一起坐上了返回洛陽的牛車。朱浮在前麵駕車,劉羨坐在一旁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張希妙則靠在車廂上假寐。
正月的路還沒有整平,導致車廂難免有些顛簸感。而劉羨感受著身體與車身的顫抖,一時間竟有些懷念,因為自從學會騎馬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坐過牛車了,這難免讓他想起以前跟著陳壽讀書的日子。
再抬頭看天上的星鬥,一晃已經過去了兩年多了,它們卻還和過去的一樣。老師在江東還好嗎?洛陽又發生了什麼變化呢?還有阿田、稚奴他們,現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已經長成另外一副模樣了呢?劉羨幻想的時候,這些熟人的麵孔又突然交融在一起,變成一個陌生的穿著鮮麗嫁衣的女子,劉羨看不見容貌,但知道這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曹尚柔,未來的妻子阿蘿。
他伸過手去,想扯開蓋頭,可才剛剛看見女子的笑唇,一切就如煙塵飛逝,不剩半點了。這讓劉羨一驚,頓時清醒過來,原來剛剛在車上做了一個簡短的夢,而此時天已經大亮了。
再觀察周遭,熟悉的洛陽城郊開始出現在視野中。
不出劉羨預料,今年的洛陽城比往年要冷清不少,街道上不時可見巡查的禁軍,街道上的民宅也大多緊閉著門戶,很少有行人往來,偶爾看見一些人,基本也是成群,目不斜視,急匆匆地就從街上走過了,人人都有一種繃緊了的感覺。似乎慵懶的隻有院牆上那些趴著的臃腫橘貓,正百無聊賴地對著天空哈著白氣。
很快,劉羨一行也遭受了盤查。有幾名禁衛上前攔住牛車,一麵盤問朱浮的來曆和去處,一麵說要上前搜查。語氣之淩厲,讓劉羨頗有不適,而朱浮連忙報出名號,還給他們塞了幾枚五銖,這才應付過去了。好在路上也就經曆了這一遭,剩下的路途還算順利。
而穿過兩個集市後,牛車一拐,進入一個小巷,劉羨頓時湧起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知道,馬上就到安樂公府了。
他把身旁的母親搖醒,眼睛不斷地打量周遭,雖然母親已經擔保過,但一想到要見父親,他心中還是難以抑製地緊張起來。
抵達熟悉的門前,朱浮立馬下車叩門,開門的則是瘸子來福。他看見朱浮先是一笑,而後看到了正在下車的張希妙劉羨母子,頓時愣住了:
“夫人和公子怎麼回來了?”
“有事情和家長商議。”張希妙扶著腰,輕聲說道。
來福連忙喊侍女阿春出來迎接夫人,可聽說夫人準備找安樂公一敘,他的神色頓時有些尷尬,左顧右看後,才小心翼翼地對張希妙道:“可大人還沒有起來……”
這意味著安樂公昨夜又是荒唐了一晚。若在剛開始,張希妙也會為丈夫感到羞恥,但現在,她已經有些見怪不怪了,隻是微笑說道:“沒事,本來也隻是說些家事,我去等他起來,你忙你的就是了。”
來福如蒙大赦,畢竟對於府中的所有下人而言,安樂公是一個不可預估、無可置疑的噩夢,隻要能不接近,就最好不要接近。
正當他準備離去的時候,又聽張希妙對劉羨道:“辟疾,你先跟著來福去走走吧。”
劉羨一愣,隨即問道:“我不和阿母一起去見大人嗎?”
張希妙搖搖頭,笑道:“這本來就是父母之間先討論,你要是在一旁插嘴,不合禮,小心他又發脾氣。”
劉羨頓時想起上次父親發火訓斥而自己頂嘴的事,一時間也覺得有些道理。不去就不去吧!這想法使得他如釋重負,終於放開母親的手道:“那我就等阿母的好消息了。”
就這樣,在阿春的攙扶下,張希妙走向了彆院,而劉羨則跟著來福,到後院去等待結果。
但到廂房一入座,劉羨心緒又不寧起來,即使站起來在房中徘徊往複,也難以消除,這使得他不無自嘲地想:劉辟疾啊劉辟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與不成,也不該由你來決定,有什麼好想的呢?但他還是有些焦慮,但在焦慮些什麼,他自己都說不清,隻能說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一旁的來福顯然沒有這種想法,看見從小照顧的公子長大成人,來福隻覺得非常欣慰,一麵給劉羨煎茶,一麵和他聊著這兩年的變化。等兩人談到此次劉羨返京的緣由時,來福又是一愣,隨後由衷地感歎道:
“時間真快啊!連公子都要談論婚娶了,看來老奴真的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