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殉祭_未來島_免费小说阅读网 

第九章 殉祭(2 / 2)

“嬢嬢,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嘛!不是要你命!”原本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轉睛看平板的弟弟突然說了句,逗得幾人哈哈大笑。

“咱中國人之間退一步好說,和日本人那可千萬不能退!”九牛哈哈笑著說,“這些個小日本子都是得寸進尺,你越退,他越以為你好欺負,就越欺負你!再一個,你看這些日本人也賤得很,誰把他打服了,他才對誰好!你看美國,當年把他炸成啥樣了,結果呢,現在把美國人當爺一樣,自己就是個鱉孫兒……”

“那照你這麼說,那個小雜種橛子不是更壞了,爺爺和鱉孫兒的雜交?”九虎壞笑著說。

“哎你說對了!不光雜交還亂倫!”九牛仰頭哈哈大笑。

“雜交和亂倫是啥啊,牛哥?”弟弟突然打斷了九牛看著他。

九牛意識到自己當著弟弟又說錯了話,忙結結巴巴尷尬的解釋道,雜交就是,比如馬和驢能生下來騾子,那亂倫就是……就是……他隻覺得自己背後發汗,腦後的頭皮全都麻了。

“哎那個,妮兒,你不是說還要讓小寶貝兒給對麵回個禮去嗎?那你收拾點菜,讓寶貝兒送過去唄!哎小寶兒,你們班上的日本同學都愛吃啥,你去幫你姐挑一點兒去吧。”金桂花急忙岔開話題,樂嗬嗬的推著弟弟去和姐姐一起準備小菜,接著回頭凶狠的瞪了一眼九牛,讓他直咧嘴。

第五節

又是晴空萬裡的一天。湛藍寬廣的海平麵上波瀾不驚,隻有幾朵如般慵懶的雲朵遠遠浮在水天一線處。金桂花和兩兄弟早早的就來到了姐姐家,因為今天備貨不多,所以幾人不緊不慢收拾好了東西,吃過早飯才一起出發去了廣場。

今天是慶典最後一日,也是龍神宮神社開出新禦守的吉日,因此廣場上依舊人流不減。遊客們一早就來到廣場東北方的纜車點,乘纜車直上山頂,在龍神宮為家人求取吉祥法物後,再去山頂景觀台欣賞獨一無二的美景,然後才從步道悠哉的遊覽而下。下山後如有閒情,仍可在色心寺觀覽一番,最後趁著活動開的身體和胃口,在廣場上的小吃街上覓得一間小館,享受美食美酒,為三天假日作完美收官。

姐姐和金桂花今天的生意依舊不錯,中午過後,車裡的食材幾乎售罄。金桂花依然覺得不賣光可惜,便和姐姐商量著把最後一些貨賣光再收攤。畢竟今天也有兩兄弟在,姐姐也覺心中踏實,便答應下來。

午飯後,廣場上跑來大大小小一群小朋友,有弟弟班裡同學,也有球隊隊友。他們昨天在這裡遇到弟弟,約好了今天一起去爬山。

想到慶典的三日裡,弟弟在家悶了一天,又來店裡幫忙一天,都沒有真正在慶典上好好玩耍,姐姐也覺心裡虧欠。她先讓小朋友們進來略坐,然後快步去隔壁小店買了幾隻冰棒,分給小朋友們和金桂花幾人,臨走時又拿出兩千日元塞在弟弟口袋裡,笑著囑咐他不要走遠,早點回來。

小朋友們拿到冰棒一個個興高采烈,大聲的鞠躬道謝,然後飛一般的衝了出去,轉眼消失在人群裡。弟弟臨走前還不忘回頭囑咐姐姐,遇到聽不懂的日語,就用胸針翻譯。姐姐莞爾一笑說知道了,揮揮手叫他去吧,吃冰棒的時候不要跑,小心撞到人。

弟弟和朋友們歡呼如脫韁的野馬一般衝了出去,在人群中魚貫穿行,竟要比試一番誰能先到息心亭。

弟弟畢竟年紀大幾歲,和球隊的朋友一齊跑在最前。他們從廣場一路狂奔上了色心寺後的石階步道,然而盤旋的山路哪裡是跑步能上得去,所以才跑了幾步就喘著粗氣,慢了下來。到達息心亭時,二人都已時腰酸腿軟,邁著沉重的步子,手腳並用狼狽地爬進了亭裡。其餘小夥伴們也在片刻後三兩人攙扶著艱難走來,還有人扮著鬼臉苦笑著大喊救命。

小夥伴們喘著粗氣,一邊已經迫不及待的分享起了各自帶來的零食和飲料。他們欣賞著眼前開闊的風景,聽著不知何處傳來的隱隱歌聲,感受著身邊涼爽愜意的徐徐山風。儘管手中是集市上能買到的最廉價的食物,但它們仍然相視而笑,覺得這一刻無比美好。

“你真是笨蛋,海豹部隊怎麼可能打不過古代的劍豪!”

“哈哈你才是笨蛋!我說的可不是一般的劍豪,而是日本,啊不——全世界曆史上劍術第一的宮本武藏大人!他的‘二天一流’可是無法被擊敗的存在!”

“笨蛋啊!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海豹部隊有槍的嘛!什麼流再厲害,還沒拔刀就要被擊殺了啊!”

“那怎麼可能公平!公正的比武當然是不能用槍的!”

“哈哈那你更蠢了!厲害的科技和戰術就是海豹部隊的武器。沒有了槍的海豹部隊就好像不用劍的劍豪。難道你要讓宮本武藏赤手空拳對打海豹部隊嗎?”

“那有什麼!武藏大人可以一次赤手打十個人!”

“海豹部隊個個都是格鬥高手!”

“武藏大人每天要做一百次修行!”

“海豹部隊一次可以做一千個……啊不,一萬次蛙跳都不覺得累!”

“糟了,是那個人!”弟弟身邊一個瘦小的孩子不禁低聲叫道。他們轉頭望去,隻見青田信和ricky激烈地爭論著並排而來,後麵跟著一高一矮兩人,轉眼就要走到亭下。

弟弟身邊幾人明顯焦躁了起來,正議論著要如何逃脫,卻被ricky一眼看到亭中的弟弟。隻見ricky眼裡放光,指著這邊長嘯一聲,隨後跨步登入亭中。

“哎呀呀,我說怎麼那麼遠就聞到一股臭味,原來是害我被踢出球隊的臭蟲!喂!山崎!快上來!”說話間ricky已經站在了亭子中央,招呼著後麵幾人。他身形高大,壓迫著弟弟和身後幾人幾乎貼欄而立。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害你被除名的家夥啊?”ricky身後緊接著上來一個身穿黑色訓練服的學生。他幾乎與ricky一般個頭,身上斜挎一個運動包,裡麵鼓鼓囊囊裝著足球、球鞋和球衣等。他上下打量著弟弟,嘴角一咧說道:“這麼說來,我們還應該感謝你這家夥呢!要不是你害得伊崎被除名,我們北港也不會得到這麼優秀的前鋒。”

“是啊山崎隊長!球隊有了你的防守和伊崎學長的進攻,今年一定可以稱霸北海道!”隻見另一人也走了進來。他和剛才說話的山崎一樣裝束,但身高明顯矮去一頭。然而他皮膚黝黑,身軀渾圓肌肉緊實,眼裡透著一股蠻勁。

“仔細說來,害我被開除的事還沒了結呢!”ricky咬牙說著,早已飛出一腳蹬在弟弟的小腹,讓他向後飛了出去。若不是被身後的幾名小夥伴擋住,弟弟必定要狠狠磕在欄板上。

“等等!住手!”幸而青田信閃出,一個箭步攔在了ricky身前,否則弟弟必定要再遭幾腳。

身邊的小夥伴們攙扶著弟弟站了起來,低聲詢問他有無受傷。弟弟輕輕搖搖頭,低眼看著ricky。其實剛剛ricky出腳雖重,但全是腳掌發力,接觸麵積大且速度不快,加上弟弟又被身後的人接住,所以並無大礙。然而這一腳還是引得旁邊二人同聲喝彩,笑著說看來上午的訓練還是不夠啊,伊崎桑還有這麼強的體力。

“以前的事就過去吧,伊崎!”青田懇切的說,“已經發生的事不能再改變,請不要再做不必要的事了!”他身背一個比平時書包還大的雙肩包,裡麵裝滿了劍道護具。

“哪有這麼容易!”ricky惡狠狠的說,“我可是被害得要轉學過去,這小子卻一點事都沒有,這可不是簡單的道歉就能解決的!”ricky說著又要衝上去動手,卻再次被身後的山崎攔下——大約他也不想卷入ricky和弟弟之間的事給自己添麻煩。

隻見山崎緩緩笑道:“好了好了,伊崎!你不是說過,澄泉是個讓你討厭的地方嗎?那既然可以離開那裡,又有什麼不好呢?”他拍了拍ricky的手臂輕描淡寫地說:“這些小鬼不值得你再惹麻煩,教訓一下就算了,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不,請不要走!”還不等ricky說話,眾人便聽到了這句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話——弟弟低著的頭抬了起來,聲音雖然顫抖,但眼神裡滿是勇氣。他身後的小夥伴們本就已經瑟瑟發抖,此刻更是嚇得屏住了呼吸。

“球隊和轉學的事都是因為我,我可以道歉,更不會回避!但是請不要為難我的家人……我的姐姐……”弟弟顫顫巍巍還沒說完,ricky便放肆大笑。

“我才對那個妓女沒興趣呢!”ricky越笑越厲害,“那天是她自己出現在河邊的,我隻是想對著籠子撒尿而已哈哈哈……”ricky笑得揚起頭來,“本來是要教訓一下弟弟,誰知道妓女姐姐自己送上門來,果然妓女就是妓女……”

ricky話音未落,弟弟就像出膛的炮彈一樣迎麵暴起,騎在了他身上。他雙腿死死夾住ricky腰胯,拳頭瘋狂砸下,帶著野獸般嘶啞的哭腔怪叫著。

ricky在得意忘形之際被這突如其來的抱擊打懵了,一時隻顧招架。青田也忙上去扯住弟弟試圖拉他下來,誰知弟弟的四肢好像焊死在ricky身上一樣,令青田一時竟也奈何不得。

然而ricky畢竟身體優勢巨大。他被弟弟的拳頭砸的吃疼,猛然清醒過來。隻見他不顧弟弟的攻擊,雙手抓牢他腋下,大吼一聲挺起上身,再借勢猛地彎腰直下,將弟弟狠狠砸在了地上。眾人隻聽到“咚”的一聲恐怖悶響,仿佛帶著空腔的沉重沙袋從高空跌落,狠狠撞在了水泥地上。隨即眾人看到弟弟牢牢抓住ricky的手腳全部放開了,雙眼失神,隻是捂著自己的胸口,哽咽般一口口地出著氣。

ricky不依不饒,粗壯的拳頭隨即落下。眾人又是聽到“砰”、“砰”兩聲沉重的撞擊,好像是兩記蓄足了力氣的棒球揮杆正中飛來的蘋果,將它擊得粉碎。眼看弟弟已失去意識情況危急,青田再一次衝過來拉住ricky即將落下的第三拳,他失聲叫道:“住手!清醒一點伊崎!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ricky好像著魔一樣,深凹眉骨下的雙眼已毫無光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儘的黑暗。他的拳頭好像夯土機的重錘般機械地落下,任憑青田如何阻擋,也沒有絲毫停下的樣子。

青田不得已,隻有全身撲在弟弟身上。ricky的兩記拳頭砸在他的肩膀和肋部,讓他疼痛鑽心。他知道現在僅憑自己一人根本無法控製ricky,隻能忍痛抬頭叫道:“山崎!這樣下去你也會完蛋!”然而話音剛落,下唇便被ricky的拳鋒擦過,嘴角瞬時鮮血直流。

山崎也是被ricky魔怔一樣的眼神嚇住了,此時聽到青田的叫聲才猛然驚醒,慌忙和黑小子一人一邊,死死勒住ricky揮舞的胳膊。然而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被ricky鋼鐵一樣的肘關節一次次擊中胸腹,隻有苦苦咬牙堅持。青田此時也翻身上來抱住ricky,幾人在這個姿勢下掙紮了好一會兒,ricky揮舞著的拳頭才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終於力竭。他向後一靠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吞咽著嘴裡的涎液。而這一翻搏鬥中,弟弟同行的朋友們都嚇得愣在原地,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青田看ricky怒火消弭,也同樣喘著粗氣,忍痛回身查看弟弟的情況。

隻見弟弟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根本聽不到青田的呼喚。他左眼眶腫了起來,眉骨流著血,右邊的臉頰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喉嚨裡不斷發出咳咳的哽咽,雙眼翻白,四肢開始顫抖抽搐。

後麵站著的孩子們被這恐怖的一幕嚇得失聲驚叫,有的甚至麵色發白流下眼淚,山崎和黑小子也一時被嚇得臉色鐵青愣在當場。

弟弟雙眼不斷上翻,露出可怕的眼白也越來越多。他下顎高抬,喉嚨處鼓起一個大包劇烈顫動著,好像要生吞一個拳頭。青田看著近在咫尺的弟弟,腦中一片麻木。

突然,青田的大腦仿佛被電流擊穿一樣,霎時冷靜了下來。他隻覺周遭的一切靜默了,時間慢到幾乎靜止。他看到飛蟲扇動的膜翅在氣流中微彎成流暢的弧麵,正散發著夢幻般的五彩光暈。透明的空氣也變得有了密度,在他周身泛著層層漣漪,讓體表每一個毛孔無不舒展張開,傳來陣陣酥麻的舒爽。他的思緒變得從未有過的清晰,身體也不再疼痛,每一根神經都像在溫泉裡泡過一樣重生般舒展,充滿了能量。遠處的雲朵徐徐降下,帶著催人入眠的煦煦柔光包圍了他,繼而又冉冉化作帶著甘甜奶香的芬芳縈繞著,絲絲縷縷,氤氤氳氳。

青田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鼓舞著,引導著,驅趕著他靠近弟弟。他輕輕扶起弟弟的頭放進臂彎,把他的身體緩緩側傾,再小心翼翼地轉為幾乎麵朝下的俯臥。他用大腿抵住弟弟的身軀,另一手輕拍著他的上背。

然而弟弟的抽搐更加嚴重了,整個身體開始扭曲。青田此時看著弟弟完全翻起的白眼和可怖的扭曲姿勢,腦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錯,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說剛才的行為是潛意識的脅迫,那麼現在襲來的才是讓他主觀徹底崩潰的恐懼。他渾身顫栗汗毛儘豎,大喊一聲後咬牙閉眼,撲倒在弟弟身上,眼淚幾乎就要奪目而出。

哇的一聲,弟弟嘴裡噴出一大口鮮血。青田能感覺到他僵硬的身體立即癱軟下來,呼吸也在一陣咳嗽後逐漸均勻平和。他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心裡默數兩聲,憋住一口氣從弟弟身上爬起來,正好與他目光相接。

弟弟下垂的眼角還在流血。他透過朦朧的淚光與青田對視,滿眼溫柔的笑著:“我剛才夢到媽媽了,還有青田的媽媽……我終於見到媽媽了……”

一股莫名的暖意忽然從青田心中奔湧而出,他胸腔裡提著的那口氣也終於到達了極限。淚水帶著同樣的諒解與釋懷,從二人心中儘情宣泄而出。

同來的幾人看到弟弟轉醒,長舒一口氣,七手八腳的扶他慢慢起身休息,幫他處理傷口。

ricky剛才也被弟弟嚇得不輕,一時竟擔心自己失手殺人,此刻心裡也暗暗吐氣。他推開架住自己的兩人,整了整挎包站了起來。

“你這家夥,今天就算我原諒你。下次你可不一定這麼走運,不會有這麼多人幫你的!”ricky強裝鎮定,嘴裡依舊不落下風,說著就要跨步出亭子——然而他隻覺得胸前的挎包一緊,身體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不——我還沒有原諒你!”

聽到這句話的眾人再次不可思議的看向弟弟,就連ricky自己也驚訝的張開了嘴,眼裡露出了罕見的怯意。隻見弟弟一手扯住他的包,腫脹青紫的眼皮下,隻有平靜如海的眼神。他的聲音也變得鎮定沉穩,之前的顫抖與懼怕蕩然無存。

“你欺負姐姐,我是永遠不會原諒的。”弟弟抬眼看向ricky,眉梢鮮血淋淋。

“喂!你這不知死活的家夥!”山崎惡狠狠的喝住弟弟,“你不要以為我們攔住伊崎是為了救你!如果你再不放開,這次可沒人阻攔,你要找死就去吧!混蛋!”

“不,我要和你公平的比試一番,就一次,我願意賭上性命。如果你輸了就不要再靠近姐姐,也不要再暗中搞鬼!如果我輸了,不管任何時候,隻要你要動手,我陪你,不需要任何人勸阻!”弟弟沒有理會山崎,慢慢站了起來,淡淡的看著ricky。

“混蛋!什麼暗中搞鬼!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什麼公平的比試?”ricky眼神再次變得凶惡,弟弟身邊的人又害怕的向後退去,青田也抹著眼淚爬了起來,警覺的站在了弟弟身邊。

弟弟低下頭微微一笑:“海豹部隊不能和劍豪比劍。你的力量和身體就是你的劍,放下它,我們公平的較量一次。”

“混蛋!你說明白點!我不要劍也能殺死你!”ricky怒不可遏的抓起弟弟的衣領,青田也緊張的按著他的手,再次勸阻著ricky要冷靜。

“那裡!”弟弟揚起頭,毫不畏懼的與ricky對視。隻見他伸手指向大空山頂——“龍神宮神社的水池邊上,有一塊還沒修好的棧道,我挑戰你,誰在那裡先留下自己的名字,就算贏!”

“好!”ricky幾乎不假思索的答應了下來,“先到棧道為勝!小子,等下我就在那裡再好好教訓你!”他一把推開了弟弟,揚長而去。

第六節

“山崎學長,不是真的要爬去龍神宮吧?”小黑子喘著氣說道。上午的訓練已經讓他體力見底,此時走在盤山步道上,雙腿早已開始打顫。

“囉嗦!如果連自己的隊友都不支持,那團隊還有什麼意義!”山崎一樣拄著自己的膝蓋,喘著氣說。

“喂——伊崎學長——”小黑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著前麵的ricky,“為什麼要跟這小子比,比爬山?什麼劍,什麼公平,剛才,直接教訓,那小子,不好嗎?”

“混蛋!囉嗦!我是要讓那小子心服口服!”ricky顯然也有些吃力,喘了一口氣接著說,“就算他想出什麼花招,我都打得贏他!我可是以後,要進入,海豹部隊的人!爬山,而已,算什麼……”他越說氣越短,到了最後幾個字也大口喘息著。

“因為力量越大,體重就越大,爬山的負擔自然也大……”在後麵的青田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粗壯的樹枝,撐在原地喘著氣說著。“在重力麵前,人人平等,這是你說的公平,對嗎,孟桑?”他回頭看向下麵遠一些的弟弟。

弟弟隻顧手腳並用爬著,根本沒有力氣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在他身後更遠處則是同來的小夥伴們。

“什麼重力啊!”黑小子哀嚎著,“就算是重力,為什麼要比爬山?跳高,跳繩不可以嗎……”還沒等說完,他便撲通一聲癱倒在石階上,仰麵躺平,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喂!你這小子!振作一點!”山崎扯著黑小子的手試圖拉他起來,然而黑小子此刻癱軟如泥,是無論如何也拉不動了。山崎無奈的直起了身,向ricky擺擺手叫他先走,自己則同樣一屁股坐下。

“喂!前麵就有亭子了,還有販售機,快走啊!”青田拄著樹枝一步步走到二人身邊,擦著汗說道。

青田的這句話無異於望梅止渴,讓黑小子終於生出了些許氣力,被青田和山崎架在中間,三人一齊繼續向上攀爬。弟弟則依舊一個人默默的跟在後麵,沒過一會兒居然超過了三人七腿的難兄難弟,氣得山崎直搖黑小子,叫他振作。

然而弟弟的攀爬也絕非易事。他的胸腔充滿了巨大的氣壓,從裡向外壓縮著肺,讓每一次呼吸都變成了身體與意誌的對抗,在幾近窒息的憋悶中,才能吸入嘴邊淺淺的一小口空氣。他的兩肋也深深絞痛,五臟六腑仿佛全部擰在了一起,隨著呼吸緊緊地旋轉著。他身體內的水分似乎在急促的呼吸下揮發殆儘,以至於乾涸的咽喉黏膜竟神奇地生出了皮膚般的觸覺,讓他在每一次吞咽時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咽部肌肉的貼合、觸碰。

如雨的汗水一次次滲進他眉骨的傷口,那割裂般的灼蝕仿佛一隻無形的手,上下撕扯著皮膚想要把傷口掰得更大更寬,讓哪怕手背輕輕的擦拭都會激發劇烈的刺痛。那刺痛是一支射穿腫脹眼眶的鋼針,直插入他後腦最深處,而在這令人幾近暈厥的劇痛中,分明傳來的是自己清晰可辨的心跳聲。相比之下,那些隨著身體晃動流入眼角的汗水,此刻已不再有平時那麼難忍。弟弟隻是輕輕的甩去汗水,擠擠眼角,便不再理會這眼裡的灼燒。

弟弟的眼眶腫痛得就要炸開,眼裡也開始飛出金色和黑色的雪花,邁出的每一步都是意誌與身體強烈交鋒後慘勝的結果。而終於在不知多久後,他再次看見了遠處的ricky。

弟弟管不了許多,拖著幾近失去知覺的身體挨到了ricky旁邊,癱倒在亭子的欄杆下。他隻覺得眼前漸黑,似乎馬上就要睡去,然而全身的疼痛卻如烈火長鞭,反複無情的抽打著他的肉體,伸出帶刺的爪牙將他一次次從沉睡深淵中拉起的同時,也剮得他血肉模糊。

轉頭間,他看見ricky對著一個販售機拳打腳踢,然後彎下腰劇烈的乾嘔,大口喘息之間還不放棄擺弄手機,衝著天空搖晃幾下,然後繼續俯身乾嘔。弟弟沒有力氣說話,隻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汗濕的紙幣,舉在空中哼了一聲。

充滿冰涼氣體和糖原的溶液如救命的甘霖一般衝進二人焦渴的身體,讓他們體內每一個細胞都貪婪的吸收著其中的養分。和弟弟同來的小夥伴們也陸續到達,最後才是一瘸一拐狼狽不堪青田三人。弟弟拿出剩下的錢,分給了眾人。

不知什麼時候,太陽已經西沉。

這座亭子正是色心寺舊址所在,寬廣的視野裡,漫天的火燒雲如金色的焦糖溶化在天際,海浪堆卷著萬點金光一層層向腳下湧來。晌午那悶熱的空氣此刻也漸漸降溫,西北天空傳來幾聲悶響,吹來的涼風裡帶著絲絲泠冽潮濕的鹹味。

“喂,臭小子,謝謝!”ricky站了起來對弟弟說,“不要以為我會因此手下留情。但是……作為報答,你先走吧。”

“好。”弟弟和眾人在此補水休息後,體力恢複不少。“從後麵這裡走吧。”他扶著欄杆站了起來,大腿依舊止不住的顫抖。他指著亭後一條隱隱約約的小徑說:“這裡有條小路快一些,我不想姐姐等我……太久……”

“沒問題!那你先走吧——不過放心,我會很快超過你的!”ricky哈哈大笑。

這是一條幾乎沿著大空山南北分界線直上的小路,相傳早年間修建龍神宮神社的工人們就是身背肩扛,將材料沿此路運送而上。路麵原有的鋪裝早已在多年的風雨中坍塌缺損,腳下看到的幾乎都是赤裸的泥土山石,偶爾有一些岩塊在矮草中歪斜著露出地表,揭示著它曾經曆的滄桑歲月。

操家三兄弟當年對這裡十分熟悉,因為這路上少有人跡,所以能采到許多菌子。弟弟也跟著三人走過幾次,如今也是憑著記憶摸索而上。他身後的青田身背裝滿劍道護具的大包,脖子上還掛著ricky的挎包,拄著拐杖艱難的走著。ricky則早已走在了前麵,用棍子左右撥開草叢,尋找著前進的方向。

和弟弟同來的小夥伴們在他的勸說下已下山去了。弟弟讓他們轉告姐姐,自己和青田在一起,而特意叮囑他們不要提自己和ricky的事。臨走時弟弟還把自己剩下的零錢全部交給了他們,讓他們轉交姐姐。

黑小子根本無法再攀爬,山崎也不願丟下他,兩人便在原地休息,等ricky下山再一同回去。此刻二人正坐在亭子裡吹著涼風,欣賞落日美景。

“學長,為什麼伊崎學長那麼想要加入海豹部隊?”黑小子倚在柱子上,不斷揉捏著大腿。

“哦……你還不知道吧,是因為他的……父親……”山崎有些猶豫的看了看黑小子,“幼兒園時我們就認識了,他從那個時候就說自己的父親是海豹部隊的成員。他還經常帶著我們玩抓本拉登的遊戲,每次都要自己當隊長,哈哈!這個家夥!他還誇口說是自己的父親抓住了本拉登,現在又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山崎哈哈笑了起來。

“哦——原來如此!”黑小子恍然大悟,“之前隻是聽說伊崎學長的父親是美國人,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去執行秘密任務了啊!我可是聽說他是拋棄了伊崎學長和媽媽,回美……”黑小子大大咧咧的還未說完,便被山崎正色喝斷。

“喂!你小子怎麼可以說這麼無禮的話!”山崎神色嚴厲。黑小子自知說錯了話,一個勁的低頭道歉。山崎擺擺手,囑咐他以後當著伊崎可一定不能提這些,黑小子也自知得罪ricky後果嚴重,更加雙手合十道歉。

“不過……這家夥還真是有執念啊……”山崎看著遠處一團滾滾而來的黑雲,眉間流出一絲隱憂,“原來隻是以為這家夥要追隨父親的榮譽,現在看來……”

話音未落,一聲霹靂淩空直下,震得二人不由得一驚。鋒利的閃電如天神巨刃從天而降,照得他們臉上煞白。一陣冷風隨即席卷而來,劈天蓋地的雨水瞬間淹沒了整個世界,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青田剛開始還覺得這雨下得暢快,正可以痛痛快快讓身體降溫,竟然和ricky不約而同興奮的叫了起來。然而幾分鐘後他們便開始後悔剛才高興得太早。

開始還溫暖的雨水,不一會兒就變得冰冷,被四麵八方吹來的冷風裹挾著砸下來,凍得三人渾身發抖,牙齒打顫。密集如彈的雨點一刻不息地打在身上、臉上,除了讓皮膚麻木的像披上了一層厚厚的角質外殼,更如同一口壓在背上的大鍋,和疲憊不堪的身體一起變成了攀爬的負重。但更讓人害怕的,還是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和無邊無際的混沌嘈雜。

陣風從各個方向吹來,帶著鋪天的雨水砸在頭頂茂密的樹葉上,砸進四周的岩石、雜草、泥土裡,砸在頭頂、耳邊。劈啪作響的水聲和黑暗完全淹沒了感官,讓人根本分辨不出身在何處。三人幾乎都停在原地,借著不時落下的閃電,才能隱約摸清方向,艱難的挪著步子。

黑暗中,弟弟突然摸到了一根手腕粗的鋼管,離地約半人高。他心中一喜,再往下一探,又一根同樣的鋼管。兩條搭建外架用的鋼管上下平行,組成了一道簡單的護欄。他心中大喜!原來這裡已離龍神宮不遠!這正是施工後沒有拆除的那條簡易護欄,當年三兄弟曾帶他走過多次,隻要沿著護欄攀爬而上,很快就可到達山頂。

他從地上摸索出一塊石頭,用力的敲擊著欄杆,大聲呼喚ricky和青田讓他們靠過來。ricky本就在不遠處,手腳並用連滾帶爬才靠了過來,抓住欄杆瑟瑟發抖。而青田幾乎是趴在山體上爬上來,靠近後兩人才看見他小腿上有一處手掌長的傷口,此時正汩汩的向外滲著血。此刻他緊鎖雙眉表情痛苦,一臉的泥水也不知是雨還是淚。

“臭小子……還要繼續嗎?混蛋!”ricky縮著脖子抱在欄杆上,高傲的語氣下是掩不住的顫抖和早已消失的底氣。

“上麵……很快……”弟弟同樣伏在欄杆上,上下牙打顫,抬手沿著欄杆方向指了指。

又一個驚雷照得大地霎時一片雪亮。弟弟和ricky看見青田麵色發青,已經凍得說不出話。ricky從青田脖子上的挎包裡摸出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然後指著下麵大喊:“下去等我們——不要勉強了!”

青田隻是機械的點了點頭,顫抖著接過ricky遞過來的樹枝,轉身艱難摸索著離開了。他最後回頭時,隻見ricky和弟弟一前一後抓著欄杆向上爬去,在一個霹靂後消失了在茫茫大雨中。

然而在這樣的雨勢和黑暗中,下山之路更加凶險。青田受傷的腿已經疼的無法用力,身上的兩個包也吸足了水,像兩塊沉重的石頭,一前一後勒在脖子和肩膀上。他腳下的泥土仿佛都變成了砂礫,在每一步踏下之後都會順勢下滑,讓他根本無法站立。迫不得已,他隻有坐在地上一點點向下挪動。儘管濕冷粘稠的泥漿覆蓋著雜草包裹了他整個身體,讓他說不出的痛癢難耐,但是每次挪動前,他還是要伸出樹枝把前麵的路麵探個真切,以免從高處跌落。

青田憑著記憶摸索著來時的路,隻想快點回到剛才的亭子。此時雨勢不減,但風力漸小,而他身上的寒冷似乎也緩和了一些。

突然,前方的雨幕中隱約出現一條燈帶。青田看到心中大喜,他斷定那就是步道側邊的照明地燈——這表明他馬上就可以坐在乾爽避風的亭裡休息了!他頓時覺得身體有了力量,用力一撐站了起來,大聲呼喚著下麵夥伴的名字,拄著樹枝快步向前走去。

一道閃電橫過長空,世界被照得明白透徹。

一個絕望而孤單的身影被身後白色的閃電拉得極長,投射在大空山南麓的峭壁上。大空山的脊背上,除了那道傷疤般的裂痕,此時又多了一道血色濃稠的陰影,隨著頭頂閃電的熄滅,被無邊的雨夜淹沒,被深邃的黑暗吞噬。

霎那間,青田清楚地看到,這哪裡是什麼步道燈帶,分明是遠處的跨海大橋!而他腳下,正是黑暗無儘的深淵。

再一道閃電照亮大地,一切再次歸於寂靜。

第七節

青田再次醒來,四周一片黑暗。

他感覺自己被狹小的空間禁錮束縛著。他的臉被擠在冰冷粗糙的牆上,可以分明聽到自己呼出的粗重氣流與牆壁摩擦的聲音,而除此之外,這黑暗靜得讓人害怕。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而此刻這個拘束到讓他無法動彈一根手指的牢籠,正是他的棺槨!

想到這裡他害怕的哭了出來,而這哭聲竟像穿透空穀般,帶著一遍遍的回聲返了回來。他想伸手用力敲打棺蓋,但剛要用力,一陣直刺心底的疼痛便從右肩傳來,和身體其他各處深深淺淺的疼痛感融合在一起,旋風般劇烈的衝上頭頂。他不禁啊的叫了出來,再次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青田在隱約中聽到有人呼喚自己。他勉強著睜開眼,居然發現此時黑暗已不似剛才那麼濃得化不開。頭頂圓形的天空裡滿天繁星,而這一聲聲呼喚仿佛就來自那閃爍著的遙遠星係。借著微弱的星光,他才發現自己此刻半俯臥著,脖子和臉被扭曲得動彈不得,隻能側眼看著上方。而至於身體其他部分被扭曲成什麼樣,甚至是否還在自己身上,他都一概不知——巨大的疼痛和麻木早已破壞了一切感知功能。

再一聲呼喚傳來。青田終於聽得清楚,這不是幻覺,而是的確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呼喚著他的名字。他根本沒有思考,被潛意識驅使著用儘所有力氣,啊的叫了出來。但隨後而來的巨大痛苦,就像是身體對這聲求救的報複,比這聲音來得更猛烈,更徹底,讓他閉起眼睛痛苦的哭泣呻吟起來。

終於,青田看到身邊多了一個盤旋著的,手掌大小的無人機。儘管它閃著燈,似乎還在傳出詢問的聲音,但此刻他的意識已經逐漸模糊,努力對抗著困意才能讓自己千鈞重的眼皮睜開些微縫隙。他根本意識不到無人機在說什麼,更不可能再發出一個字的聲音。

“哎!”一襲粉色睡衣的女人指著櫃台上的電視驚呼了一聲,“這不是擺攤那個嘛,中午才在那邊買過土豆泥,是不是那個妹子?”

“好像還真是哎!這是現場直播啊……請問可以把電視聲音開大點嗎?”女人的閨蜜用日文對店主說著。

店主笑著應聲,在圍裙上抹抹手,拿起了遙控器。“咦……哦!哦哦哦!”他從遲疑到驚呼,不由得叫出了聲,“哎呀呀!這不是渡邊家老板嘛!哎呀,怎麼會在這裡!哦!還有那個賣中華料理的小妹妹,還有他弟弟!哎呀不好不好不好……”店主連聲驚叫。

這是一家溫泉街裡小小的居酒屋,小到隻有沿著吧台的六張座位。居酒屋的老板也是借了樓上溫泉酒店的一小塊地方,才騰挪出這間小店,做的主要也是店裡客人生意。然而今天是殉祭日最後一天,大多數遊客已經退房離島,讓店裡生意清冷不少,加上剛剛晚飯時的暴雨,更是讓他一整天都沒什麼進賬,若不是有這被暴雨困住無法出遊的兩對男女的光顧,恐怕他今日便要慘淡打烊了。

剛開始他還對這位美豔裡透著做作的女子身上的睡衣,和她男伴的拖鞋襪子感到十分厭惡。但這位身材矮圓的客人裝扮雖土,出手倒是闊氣,從晚飯到宵夜一路大手筆點單,讓他也不自覺的換上了笑臉。而他們身邊的這對夫婦倒十分得體,一看就是久居本地的外國人。

“怎麼了哇?”粉色睡衣女子看閨蜜和店主聊得沒有停下的意思,便轉向閨蜜老公,輕言輕語問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她的手不自覺的半挽住了閨蜜老公堅實的大臂。

“哦……”閨蜜老公急忙吞下口中的酒,險些嗆到。“這是救援直播……這家店老板的兒子……啊不是,外甥,掉進豎井裡了……萬幸是卡在裡麵,否則直接掉到底肯定沒命……麻煩的是豎井是南邊山體上鑿出來的,救援很困難,隻能找人下去……但是洞口又太小,成年人進不去……孩子現在情況也不好,心率和體溫都在下降……”他輕輕擦著嘴邊的酒,精致修理過的胡須襯托出下顎修長的曲線。

“我這個可以實時翻譯直播,你來聽哇?”女人身旁的敦實男子取下一隻耳機遞到女子手邊。

“哎呀不要……”女子斜眼一顰,把男子的手推了回去,又轉向了閨蜜老公。“那這個妹子呢?中午還在她家買了炸土豆泥,蠻好吃呢!冰粉和米豆腐也蠻好的,你們中午吃的時候,覺得怎麼樣哇……”她輕描淡寫的說著,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

“嗯……”閨蜜老公隻覺得女人挽著他的手似乎在有意無意上下摩挲。他裝作低頭喝酒,餘光輕掃向女人,誰知女人朱唇皓齒輕咬,嫵媚的眼神早已等在那裡。他隻覺心中一蕩,慌忙抬頭看向電視試圖分散注意,而女人手上的動作,似乎更明顯了。

“這個……小姑娘……”閨蜜老公心不在焉斷斷續續地翻譯著電視裡的內容,卻一下被閨蜜打斷。

“了不得了哇!”她一臉驚詫的望著三人。“這個小姑娘家的弟弟,中午還見到過的你記得哇?和同學爬山遇到下雨,現在同學掉進豎井去了,他現在要下去救人啊!這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啊,你看你看!在係安全帶了!”閨蜜指著電視。

“哪裡哪裡?”女人興奮的從凳子上抬起了屁股,挺著身子向前湊去。她故意微微俯身貼在閨蜜老公身上,抓著他胳膊的手也順勢扶在了他大腿根部,領口下白皙的皮膚和豐滿幽深的溝壑在吊燈陰影的襯托下更顯飽滿誘人。閨蜜老公隻覺沐浴液的香氣帶著體溫撲麵而來,下身頓時熱浪沸騰。

救援現場拉著警戒線,被天上的無人機陣列照得通明。

一架巨大的無人機盤旋在懸崖外,救援人員被安全繩吊起,慢慢倒懸著放了下去。弟弟親眼看到他們嘗試了三次,但每次都因為洞口太窄無功而返,沮喪地擺著手。而當救援人員提出要嘗試讓身材更小的孩子下去的時候,弟弟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

姐姐也不知自己和父親最終是如何答應下來的,也許是跪在腳下濕冷泥水裡涕淚橫流,不停磕頭的渡邊感動了他們,也許是救援人員的耐心而專業的解釋說服了他們,也許是麵板上監測青田生命體征的報警觸動了他們,更或者,隻是弟弟那句成熟到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話,和語氣裡宿命般的決絕。

此事由我而起,也會由我而了。

為了保證能下到井裡,弟弟並沒有像之前三人一樣,穿著厚重的救援服,而隻是在身上佩戴了五點式安全鎖,然後像蹦極一樣,雙腳被束在一起倒掛著緩緩從崖邊送了出去。他這時才知道,自己並不是被直接掛在無人機上送進井裡,相反的,那架巨型無人機隻是在空中提供一個支點。

他身上的安全鎖和腳上的束繩合成一股後,都通過這個支點被山這邊的絞盤牽引著,在空中形成一條幾乎直角的折線,而絞盤則是被深深的錨定在地裡,並且和身邊的兩棵大樹做了安全綁紮——這樣即便是出現任何意外,也不至於讓下井救援的之人有性命之虞。

他身上還有另外一根細繩,在身邊的幾名隊員配合下,隨著絞盤吊繩一起緩緩放開,這便能極大程度的避免吊繩搖晃而帶來的風險。而弟弟也在這個過程中被逐漸送離山體,最終到達無人機正下方的豎井口。

起初被吊離山體時,他並不覺得害怕,但隨著眼睛漸漸適應黑暗,身下的萬丈深淵不由得讓他倒吸冷氣,隨即而來的無人機槳葉刮起的狂風更是吹得他渾身顫抖。他感覺自己此刻正處在一個巨大的風洞裡,呼吸之間隻能勾著頭,讓口鼻儘量避風,否則狂風就會瞬間倒灌進他的口腔和胸腔裡,令他無法呼吸。幸而他的眼睛被護目鏡包裹著,否則也必定會被吹得睜不開。

吊繩還是被風吹得不住搖晃,但在山上救援隊的配合下,弟弟依然順利的到達了井口,扶著井壁鑽了進去。

高處看起來巴掌大的井口對他來說並不小,甚至可以微微伸展大臂,無人機吹下的風也被隔絕在外,讓他暫時可以舒緩呼吸。護目鏡早就亮起了探照燈光,隨著深入井下,自動調整為漫射模式,讓弟弟可以更清楚的看清周圍環境。終於,一陣下降後,弟弟看到了被卡在那裡的青田。

弟弟的護目鏡把視頻信號同步傳到外麵救援隊的屏幕上,人群中不禁傳出一陣激動的嘈雜,隨即又立刻安靜了下來。

最關鍵的時刻到來了。

畫麵裡青田隻露出上身,被斜卡在井中無法動彈。他軀乾微弓,脖子扭曲著,側臉死死頂在井壁上。長筒形的挎包被豎直擠在屁股和井壁中間,露出一個滾圓的球體,想來應該是裡麵的足球。劍道背包卡在身體左側稍下方,右肩則以慘不忍睹的方式扭曲著貼在井壁上,整個右臂像脫開了一樣軟綿的耷拉在背上。但也正是因為這四個支點的作用,才使得他沒有直墜井底。

弟弟此時被倒掛已久,已經開始覺得頭暈,眼眶的腫脹感再次襲來,傷口的包紮也開始微微滲出血來。

護目鏡兩邊的揚聲器裡傳來救援人員的指示。

下來之前,弟弟就已經和救援人員一起,對著井下情況演練了好幾遍。他們計劃利用青田身體和井壁之間的空隙,穿過安全繩,再用吊繩將二人一起拉上來。

弟弟此時按照預演,從安全鎖的位置又抽出兩條安全繩,分彆握在兩隻手裡,沿著井壁小心翼翼的摸索著。他像預演時一樣,在青田腰部的位置仔細尋找著縫隙,而耳邊揚聲器裡也再三叮囑,一定要找腋部以下的位置,否則當吊繩提升時,青田無異於被施以絞刑。

“孟……桑……”青田突然沙啞的開口,著實嚇得弟弟一驚。弟弟抬頭間,隻見燈光下青田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吐著氣,眼睛和整個麵部幾乎浮腫得無法分辨。

弟弟頓時覺得汗毛倒豎,不自覺的向後一搖,腦袋砰地撞在了井壁上,咧著嘴啊了一聲。

“孟桑!沒問題吧?還能堅持嗎?”耳邊響起救援人員的聲音。他清清嗓子嗯了一聲,回答說沒問題,心緒也稍有鎮定。

然而此時的弟弟其實已大汗淋漓,身體也因用力不自覺地顫抖著。他的臉已經充血麻木,眼前也漸漸有紅色雪花飛出。同時這裡的濕度和溫度也在不斷上升,悶熱而狹小的空間逐漸讓他的的呼吸變得艱難。

“孟桑,還好嗎?不能堅持的話我們拉你上來!”井外的救援隊看著屏幕上弟弟的生命指標開始逐漸接近危險區間,不斷詢問著。

“我能堅持,稍等……”弟弟終於把手從青田腰間的縫隙插入,形成環抱,在一陣摸索之後,隻聽得“哢嗒”一聲,那是鎖扣鎖死的聲音!他終於精疲力竭,大口的喘息著,同時聽到耳邊傳來的歡呼。

“夢裡……媽媽……什麼樣啊……”青田口中再次傳出了幽幽的聲音,剛才還微微睜開的眼縫正在緩緩閉合。

弟弟的眼淚終於像決堤一樣湧了出來,也許是因為成功的喜悅,也許是因為青田問出了那個自從他有記憶以來,也同樣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他抑製不住的嚎啕了起來,鼻腔和呼吸道裡滿是倒灌出來的鼻涕和痰液。他開始在劇烈的咳嗽中漸漸失去知覺,耳邊傳來的呼叫聲也細小著漸漸遠去。

“對不起……對不起……”青田喃喃的聲音也終於隨著他完全閉上的眼睛一起,消失了。

“不好!一號目標心跳驟降!二號目標呼吸、血壓、心跳異常!快拉!快拉!快拉!”救援人員呼喊著……

電視畫麵裡,一架直升機呼嘯著,以誇張的大角度機動掉頭飛往早已嚴陣以待的醫院。救援現場旁邊的醫療棚裡,一眾人圍著一個孩子熱烈的鼓掌,鞠躬,道謝,而那個孩子則俯在姐姐懷裡,緊緊抓著她的雙臂放聲痛哭,如同剛出生那天晚上一樣。

“太好了,太好了……”店主點點頭,笑著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這孩子好厲害,好勇敢……”粉衣女子用紙巾沾著眼裡的淚水。一旁的矮壯男子連忙遞上紙巾,順勢將她摟住。女子也不抗拒,把頭輕輕放在男子肩頭,而她赤裸如酥的小腿卻始終在桌下,和閨蜜老公的腿糾纏著。

突然外麵一陣紅藍閃爍的警燈劃過,一輛警車停在門口。兩個警察從車裡出來站在門口,像是在等人。

沒過一會兒,樓梯上走下來一個身披一襲黑色長衣的清瘦女人。隻見她帶戴著黑色口罩,而似乎是匆忙中疏於打理,微彎的鬢發有些鬆散的垂在臉側。此時大堂燈火基本熄滅,她黑色的身影從居酒屋門口匆匆掠過,以至於幾人都來不及看清她黑暗中的臉。

“伊崎太太,這麼晚還出門啊……”她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店主客氣的招呼,直直坐進了警車,消失在遠處晦暗濕冷的樹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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