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讓她的兩個女兒都受了委屈。
可她也隻能忍,她那婆母是個蠻橫不講理的,一氣之下什麼都做得出來,若屆時傳出芸兒對長輩不敬不孝的話,她在東宮的處境恐會變得更加艱難。
母女二人心思各異,互相關切著對方,但都藏在心裡並未表露,用午飯時,裴芸也未談及那些不愉快,隻笑著說起她的兩個孩子來。
午飯罷,母女二人坐著久違地說了些體己話,及至申時,裴芸便起身離開。
臨走前,裴芸將那副耳鐺予了周氏,讓她交給妹妹裴薇,且道裴薇向來不喜那些場合,百晬宴便也不必來了。
周氏聞言,略有些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其實,裴芸曉得的,裴薇哪裡是去莊子上散悶,而是因看不慣祖母作派,為母親出頭而被罰去莊子反省。
那丫頭的性子,一向如此剛烈衝動,與未出閣前的她倒是有幾分相像。
而她母親,也是為了保護妹妹,讓她暫且去莊子上住一陣子。
她母親定也害怕,若妹妹赴了宴,會不管不顧地同她告祖母的狀。裴芸猜,前世諶兒百晬宴,她那妹妹未來,也是被她母親勸下了。
周氏一路將裴芸送出了府,站在車旁看著她上了馬車,眼神中滿是不舍。
裴芸鑽入車廂,又忍不住掀開車簾道:“母親莫要難過,不必兩月,我們母女便又能相見了。”
周氏喉間發哽,輕輕點了點頭,她之不舍,不僅在於女兒離去,更是因她覺得今日這一切好似夢一般,這些年與她疏遠的女兒仿佛又變回了從前與她親密無間的模樣。
她擔心,下回再見,一切又會恢複原狀。似是為了抓住這個可能會消逝的機會,她囁嚅半晌,小心翼翼地開口喚道。
“楉楉。”
這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稱呼鑽入耳中,令裴芸怔忪在那廂。
這是她的乳名。
楉即為楉榴,蘊含著驅邪納祥,如意平安之意。
隻有和她最親呢的家人才會這般喚她。
但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聽到這兩個字了。
前世,或是總會因此想起從前那些回不去的日子,她突然很不喜這個稱呼,令母親兄長都改了口。
若說再見到前世死去多年的母親令她始終覺得有些虛幻,可聽得這聲“楉楉”,她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愛的,愛她的母親還活著。
淚意若潮水般湧上眼眶,她忽而攥住母親的手,終是忍不住咬住唇,簌簌掉下眼淚來。
知女莫若母,見裴芸哭了,周氏亦紅了眼圈,可她什麼都沒有問,她隻知道。
她曾經的女兒真的回來了……
許久,周氏才哽咽著囑咐了一句:“記得保重身子,莫太過勞累。”
裴芸側身抹了眼淚,頷首啞聲答應:“女兒記住了……”
回宮的路上,裴芸半倚在車壁上,久違地感受到來自娘親的關懷,心口若照入春光,一片暖融靜靜流淌。
然隻片刻,她忽而想起一事來,掀簾朝外頭看了一眼,驀然叫停了馬車。
半個時辰後,皇宮耕拙軒。
李謹方自裡廂出來,一陣寒風撲麵而來,凍得他倒吸一口氣,忙將腦袋往灰兔毛圍脖裡縮了縮。
小順子接過李謹手上裝有書冊筆具的布袋,抬頭瞧了瞧天色,方才還晴空萬裡,不過一會兒工夫卻已是烏雲密布。
冷成這般,看樣子,或是要下雪了。
小順子見自家主子出了耕拙軒,埋著腦袋腳步明顯不是往東宮去,正欲勸些什麼,餘光無意瞥見另一側,登時提聲激動道:“長孫殿下,您瞧那兒。”
李謹順勢轉頭看去,卻是麵露錯愕,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快步迎上去。
“母妃。”
看著立在冗長宮道儘頭,衝自己溫柔而笑的女子,李謹心下疑惑,不明白母妃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照常恭敬地施了一禮,旋即想到什麼,忙道:“先生今日考校功課,兒子答得尚可,先生便獎勵讓兒子提前下了學,兒子正準備去藏書閣尋幾本聖賢書覽閱。”
裴芸曉得這是他怕自己誤會他逃學,特意解釋給她聽,她看著李謹凍紅的鼻頭,柔聲道:“藏書閣便不必去了,母妃今兒去了你外祖母家,回來路上買了些菱粉糕,你便同母妃一道回琳琅宮嘗嘗吧。”
李謹像是懵了一下,沒想到裴芸會說這話,片刻後才訥訥點頭,道了聲“是”。
母子二人便並肩往東宮方向而去。
雪花是在不知不覺間洋洋灑灑飄落下來的,在一片廣袤的天地中寂靜無聲。
如同這對在雪中一路無言緩步而行的母子。
而率先打破這份安靜的是裴芸,她驀然喚了一聲。
“謹兒。”
李謹登時提起精神,側首看去,卻望進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裡,輕柔婉轉的嗓音徐徐在他耳畔響起。
“母妃往日對你寄予厚望,未免嚴苛了些,你莫怪母妃……”
李謹連忙搖頭,“兒子明白的,母妃都是為了兒子好,兒子怎會怪母妃呢。”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模樣,裴芸苦笑了一下,“母妃想過了,從前盼你成才,用的法子太過急功近利,往後母妃會慢慢改,可好?”
李謹哪裡見過他母妃如此低聲下氣地同他說話,一時頗有些不自在,他斟酌著,甚至不知該怎麼回答才算妥當。
看著他皺著小眉頭,一副苦惱的模樣,裴芸不再為難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轉而笑道:“我記得那家的菱粉糕你幼時愛吃,一會兒你多吃些,待再過兩年,你弟弟大了,指不定是要同你搶的。”
聽得這話,李謹怔了怔,分明如此家常的玩笑,卻似乎讓迎麵的凜冽寒風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他聽出來,那菱粉糕是為他買的,他母妃還記得他的口味喜好,來到耕拙軒附近也並非巧合,應是特意在那兒等他下學。
李謹說不出心下感受,隻曉得他是高興的,便揚笑,重重點了點頭,“好,謹兒定多吃些。”
裴芸看著他眼中躍動的歡喜,令他整個人終是有了幾分與年齡相符的稚氣,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
正如她懇求著母親的愛,將心比心,她的孩子,又何嘗不渴望得到這份溫柔。
隻她明白得太遲了。
抵達琳琅殿,李謹顯然已不似先頭那般拘謹,他吃著菱粉糕,看著身側逗著弟弟的母妃,絞儘腦汁想著該與母妃說些什麼除學業之外的話題。
想了好一會兒,他才試著開口問道:“母妃,弟弟百晬宴前,父王可會回來?”
被驟然問及此事,裴芸搖著撥浪鼓的手停滯了一瞬。
想起前世百晬宴,那可是熱鬨,她於宴上再三被激,加之本就心情鬱鬱,險些沒穩住情緒。
也不知這回,多了裴芊這樁子事兒,事情又會如何發展。
裴芸暗暗哂笑了一下。
倒是讓她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