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東宮後,太子在琳琅殿用膳罷,便留了下來。
或也因著疲憊,幾乎是沾了榻,裴芸就聽見了他均勻綿長的呼吸。
翌日醒來時,太子已早起上朝去了。
書墨礙著太子在,不好說昨日裴芸離開誠忠堂後發生的事兒,這會兒趁裴芸用早膳的工夫,終是忍不住一股腦兒地吐了出來。
昨兒教裴芊那麼一抖落,裴老夫人大發雷霆,王氏到底沒受住那些難聽的辱罵,終是變了臉色,一口一句“老虔婆”,與裴老夫人對嗆起來。
裴芸沒帶著父親棺槨回蒼州老家前,裴老夫人一直和二房一家住在一塊兒,她慣不是個好相處的,王氏伺候婆母十幾年,可謂是起早貪黑,當牛做馬。
她記恨裴老夫人,也不平周氏這個大房媳婦過得比她舒服,膝下兒女個個出息,這才在裴老夫人麵前攛掇,造成了後頭裴老夫人磋磨周氏的事兒。
王氏本想著女兒裴芊入東宮後,就以慢毒毒死裴老夫人,省得她常是頭腦不清,將來拖累自家女兒。
再待裴芊一朝受寵,若是能取代裴芸,扶持他們二房一家,那她往後可就有數不清的好日子了。
隻王氏不曾想,這夢醒得這麼快。
裴芸邊聽書硯繪聲繪色地講著,邊慢吞吞喝著手上的粥,光是想象著那狗咬狗的場景,便不由得笑出了聲兒。
要說,她會曉得王氏偷藥材及毒害裴老夫人的事兒,還要多虧她那長嫂。
前世,裴弛安失足溺死後,王氏悲痛之下,自覺沒了指望,竟是抓著她兄長裴栩安不放,發瘋似的道是她兄長為了平息此事,害死了裴弛安,嚷著要去府衙告狀,讓裴栩安償命。
她那長嫂唯恐事情再鬨大,本想著尋些把柄拿捏那王氏,沒想到竟偶然查出王氏偷換藥材,甚至下毒害死裴老夫人的事兒。
鐵證在前,那王氏這才曉得了怕,總算安分下來,最後被她兄長派人遣送回蒼州去了。
“老太太和二夫人都要被送回蒼州,這兩人而今恨對方恨得牙癢癢,將來還得住在一處,心裡可不得膈應死,就這般互相磋磨著,奴婢想想都覺得解氣。”
書硯的小嘴叭叭說個沒完,書墨邊示意宮人收拾碗盞,邊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用罷早膳,裴芸抱著諶兒在臨窗的小榻上坐下,近四個月大的諶兒被養得圓潤可愛,已能很熟練地翻身了,他趴在軟墊上,抬著腦袋,一雙圓溜溜亮堂堂的眼睛盯著正在縫製香囊的裴芸瞧。
書墨拿出撥浪鼓逗他,諶兒眼睛隨著撥浪鼓來回轉,突然咧開嘴笑了,嘴裡發出“咿呀”聲響。
恰在此時,一宮人入內來稟,道二公主來了。
聞得來人,裴芸怔了片刻,旋即忙讓將人請進來。
李姝棠還是頭回來這琳琅殿,她小心翼翼探著四下,舉手投足略顯拘謹。
“見過三嫂。”她神色忐忑道,“棠兒也不曾派人提前告知三嫂,就這般突然前來,到底冒昧,可有……叨擾三嫂?“
裴芸笑著拉了她坐上小榻,“二皇妹說的哪裡話,今日若不來,再過兩日,我也是要教人去請的。”
她拿了手邊未繡好的香囊予李姝棠瞧,“這幾針我怎也繡不好,你幫我看看,該怎麼落針?”
李姝棠性子靜,平素悶在自己宮裡,也隻能擺弄擺弄針線,她瞧了一眼,便仔仔細細道出自個兒想法。
裴芸照著她說的繡了幾針,滿意道:“二皇妹果真女工了得,這若開家繡鋪,怕是要和京城最好的羅裳閣搶生意的。”
李姝棠教她說紅了臉,這麼一打趣,適才那拘謹也煙消雲散了。
她觀察著繡筐裡幾隻繡好的香囊,試探著問:“三嬸手頭這隻,是贈予裴三姑娘的嗎?”
“是呀,我家嬿嬿素愛桃花,我便在上頭繡了兩三枝。”說起裴薇,裴芸笑意濃了幾分,“那丫頭雖長你兩歲,卻性子燥些,沒你恬靜穩重。”
李姝棠看得出來,裴芸嘴上數落著裴薇,但眼底分明滿是疼愛,她不禁有些豔羨。
她雖也有不少兄姐,可彼此感情卻算不得多麼親密。
思至此,李姝棠的笑意淡了,也或許他們隻是與她不親密,因她怯懦寡言,總不如皇姐來得討喜。
見李姝棠神色黯下去,裴芸擱下手中的針黹,一把抱起諶兒,放進李姝棠懷裡。
“二姑姑抱抱,看看我們諶兒重了沒有。”
突然被換了個地兒的諶兒微張著嘴有些懵,他往後仰著腦袋去打量這個二姑姑,一臉茫然的可愛樣子將李姝棠逗笑了。
裴芸將撥浪鼓塞進諶兒手中,諶兒搖了搖,盯著兩側晃動的繩兒眼睛一下亮了,咧開小嘴就開始不住地晃。
撥浪鼓咚咚的響聲在殿內盤旋,裴芸邊用棉帕擦拭著諶兒的口涎,邊誇讚道:“我們諶兒真聰明。”
李姝棠凝視著逗弄孩子的裴芸,不由得看愣了神,暖陽透過窗欞探進來,拂在她白皙如玉的麵容上,柳眉瓊鼻,明眸善睞,令李姝棠不禁想起頭一回見到裴芸的場景來。
彼時她隻有五歲,教她那大皇姐拉著去平南侯府舉辦的宴會,說是去瞧瞧三哥那新被賜婚的太子妃生得什麼模樣,可及沈二姐姐十分之一。
那時的李姝棠尚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也不知緣何她們露出嘲諷鄙夷的眼神,隻記得看見新三嫂的第一眼,便曉得了什麼叫驚為天人。
原來除卻沈二姐姐,世上竟還有這般美的女子。
人人都說三嫂配不上三哥,三哥亦根本不喜三嫂。
可李姝棠並不這般認為,若真一點也不喜,平南侯府那場宴會上,她家三哥怎會在無人注意時,隔著湖直直看過來,一眼便落在三嫂身上。
準地好似知曉對方身份一般。
可分明她家三哥端方識禮,在這般場合從來目不斜視。
李姝棠在琳琅殿用了午膳,幾乎待了一日,直到天色將暗方才告辭。
裴芸留她用晚膳,道已讓書墨去接下學的李瑾了,李姝棠實在不好意思再留,再則月嬪還在等她,便說改日再來。
臨走時,裴芸拉著她,問她幾日後,可要出宮去看元宵燈會,那日裴薇也會去。
李姝棠強忍心中狂喜,笑著應了,與三嫂相處了一日,她自覺兩人一下熟稔了許多,就連三嫂對她的稱呼都從“二皇妹”變成了了棠兒。
她心忖著要將今日之事講予她母妃月嬪聽,回去的路上卻剛巧遇著了李長曄。
乍然在東宮見著這個妹妹,李長曄有些意外,詢問之下才知她今日一直待在琳琅殿。
“三嫂在繡香囊,我便在一旁陪著。”李姝棠俏皮地衝太子眨了眨眼,“我瞧著三嫂給三哥繡的那隻青竹的,尤為好看呢。”
她特意數過,裴芸共縫製了五隻,那兩隻如意祥雲紋是給孩子們的,兩隻料子豔麗些的當是給裴夫人和裴三姑娘的,那剩下的,看顏色紋樣,毋庸置疑,定是給她家三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