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雲芍帶著素月回到扶搖閣,兩個人腳步匆匆,似有什麼急事趕著,片刻便到了。
其實,倒不是真有什麼事情,而是孟雲芍歸心似箭了。經過這幾天的折騰,從月底對賬到準備接風宴到伺候世子再到回娘家,她實在是累的很。
她覺得自己像東街雲水茶樓裡的茶博士,捧著個笑臉,給這個上茶,給那個添糕,忙忙叨叨,不能停歇——怕是茶博士的營生還更容易些,隻用“好嘞”“好嘞”地回應,一味和善便好。
她還得想著哪句話該說,哪句話不該說,哪些人該這樣對待,哪些人又該那樣對待,著實是費心費力。
此刻她似是終於刑滿釋放,得了片刻的安閒,又怎麼能不心急。
兩個人進了正房,素月最知道孟雲芍的心思,遣了無關的下人,吩咐上些新鮮水果點心,沏上了一壺君貴金蜜在小爐子上溫著。
孟雲芍換了舒適得體的常服,隨意丟開鞋子,一下撲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柔軟乾淨的被子中。
素月笑她無狀,道:“虧得是我剛才關了門,主子這當家主母,被人看去了這不端莊的模樣可是不好。”
孟雲芍起身,抱住了素月,緊緊地貼著她撒嬌道:“素月,就是你對我最好。在你麵前,我才不用拘著。”
便是此時,孟雲芍才露出了一絲嬌嗔少女的樣子。她十六歲出嫁,至今不滿二十,卻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照顧這個,照顧那個,什麼都八麵玲瓏,處理得宜。
不被偏愛的人,是沒有資格做少女的。
素月任她抱著,輕聲道:“主子,你先歇著。我讓小廚房給你備些吃食。”早上沒吃幾口,中午在孟家也沒吃上飯,她怕孟雲芍又要胃痛。
孟雲芍的臉挨著素月的衣服蹭了蹭,柔聲道:“倒是不餓,先幫我把那藥端來吧。”
素月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道:“是藥三分毒,今年入了冬,你一直手腳涼,也不知是什麼影響了,雖胡濟堂的大夫說沒事,但一直喝藥到底是不沾光,咱們不若停了吧。”
孟雲芍鬆開了素月,認真道:“那可不行。不過你也彆擔心,這避子藥是我家祖傳的方子,雖需日日都喝,但藥力甚淺,絕無大礙。”
從和賀知煜同房開始,孟雲芍便一直偷偷在喝避子藥。
她手上有一張當年她親娘帶在身上的避子方子,這張方子傳自異域,一直供貴人們使用。它藥力緩和,比常見的避子藥安全不少,對身體無甚傷損。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子會微覺寒涼,需注意保暖。
她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侯府。
若要離開,和離也好,死遁也罷,最好能少些糾纏牽扯,乾乾淨淨地走。
她和賀知煜之間並無太深的情感羈絆,自覺不會對世子造成太多影響。但若有了孩子,就多了解不開的牽絆,雖則她也不確定世子是否會在意她生的孩子,但終歸是兩廂麻煩。
素月歎了口氣,說:“我瞧著,世子雖不是情深之人,但好在正派,是個能靠得住的。主子當真要離開嗎?”
孟雲芍道:“我何嘗不知。若這個家裡隻有我和他兩人,縱使他對我態度冷些,又有何妨。隻是你也看見了,這家裡人多事雜,等級森嚴。我跟個漂萍一樣,外無娘家撐腰,內無丈夫寵愛,靠著賢惠、溫順才堪堪能保住一點地位,也隻是不被人隨意宰割罷了。我無心富貴,也不求權勢,隻盼能過些自由康樂的日子。”
因為,我亦隻有一個一生。
雖然,在整個侯府人的眼裡,我都隻是個地位低下的小官家不被在意的養女,甚至連庶女都不如,本該是溫柔懂事,一生做低伏小。雖然,在汴京貴婦的眼裡,我能攀上賀家的親事,已是祖墳冒了青煙,合該老實聽話,時時刻刻想著籠絡丈夫、伺候公婆。
但我,也想隨心所欲地度過這一生。雖然世道艱難,女子不易。但我依然不願把一生都浪費在靠取悅旁人來換取生存的權力上,我亦想自由自在地看看這世間弱水三千,繁花似錦;甚至想像男子般馳騁曠野,看遍河山。
隻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那是困在這侯府之中,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素月沒再說什麼,煎了避子藥過來,孟雲芍喝了。
孟雲芍沒什麼感覺,反倒是素月有些傷感,滿臉的鬱鬱。
孟雲芍想哄她開心,捏了捏她的臉蛋,道:“不開心什麼,這都是我計劃的一部分。等我再攢攢錢,學了經商之能,咱們便離開侯府。到時候,你想跟著我也罷,想嫁人也罷,都隨你。若要跟著我,我便送你一間鋪子,咱們兩個還是在一處。若是想要嫁人,我也給你好好準備嫁妝,咱們絕不上旁人小瞧了去。”
素月蹙了蹙眉,道:“奴婢哪裡都不去,就要陪著主子。嫁人有什麼好,便是這侯府的夫人們,奴婢瞧著也沒什麼快活的。二公子庸碌,四公子暴躁,他們的夫人也過得一般。尤其是四夫人,奴婢瞧著怕是日日都要受氣。”
孟雲芍笑了笑,道:“那就咱們兩個作伴。快些拿來我的黃木雕花盒子,讓我看看有多少積蓄了。”
素月拿了盒子過來,那盒子分兩層,一層是些值錢的珠翠首飾,一層是些紙類的地契銀票。
孟雲芍打開了花旗小鎖,打開一層,數了數裡麵的銀票和地契,確是已有不少。沒花完的月例和她之前剩的一點點嫁妝,再加上她投了鋪子賺回的錢,除了之前已經買了的一間頭麵鋪子,現如今攢的七七八八,也夠再買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