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植稱是。
忽然,皇帝住了腳,眉心微蹙,王植問:“主子,可有吩咐?”
皇帝道:“誰讓他們唱的這戲。”
王植一愣,側耳細細聽去,發覺皇帝說的是從瓊華島上傳來的昆曲,正是經典曲目《梧桐雨》的片段,斟酌片刻,道:“許是太後喜歡。”
“明日叫他們換。”
王植了然,那《梧桐雨》是講明皇楊妃的,明皇年輕時勵精圖治,老年卻昏聵無能,強納兒媳楊玉環為妃,更是為人不齒,如此顛覆江山社稷,罔顧人倫之人,自來為人鄙視,皇帝一心要做明君,對這樣一位皇帝自然是不喜的。
許是皇帝久不在宮裡,底下新進的人不知此事,這才將它搬上台去。
王植招來個內侍,叫他通知鐘鼓司,往後不許再上這出戲,一番吩咐後,這才繼續伺候著皇帝往前走。
皇帝心情稍好,這才開口詢問,“瞧出什麼沒有?”
王植提著五彩琉璃宮燈,想了想,說,“許是節下,宮人們高興,頗有些無狀。”
“隻是無狀?”皇帝的聲音淡淡的,卻跟這夜裡的風似的,嗖嗖帶著涼意。
王植噤了聲,片刻,還是道:“聽聞淑妃娘娘近日身子不爽利,有些疏忽也是有的。”
自從皇後薨逝,後宮便一直由淑妃掌權,如今皇爺剛回鸞,底下人便肆意妄為,玩兒心眼子玩兒到禦前,自然惹他不滿。
隻是淑妃為人厚道,是出了名的賢妃,王植到底忍不住為她說上句話。
“隻是疏忽?”皇帝問。
王植頭垂下去。
“告訴淑妃,若再縱容寧王,朕連她一並處置。”
王植連忙應聲稱是,皇帝到底眼明心亮,即便久未回宮,也能一眼瞧出裡頭的貓膩。
李福安上來就喊‘姑娘’,想必是瞅準了人專門過來拿人的,從那姑娘的穿著打扮上看,她有些身份,若非上頭默認,李明福一個小小長隨,不敢行此捉拿之事。
淑妃高傲,不屑跟底下人過不去,能行此事的,多半是寧王殿下。
隻是不知,那姑娘究竟如何得罪了他。
但那到底不是王植該考慮的事,他隻管伺候好皇帝,叫聖駕高興,旁的事,與他不相乾。
王植:“主子,您忙了一天了,早些歇了吧。”
見皇帝沒反對,王植又問皇帝要臨幸哪位娘娘,他好著人叫娘娘準備。
皇帝後宮人並不多,除去已經去了的皇後、慶嬪,就隻有寥寥幾位妃子,除了淑妃,其餘嬪妃得寵情況都差不離,並沒有誰更合皇帝心意。
皇帝擺擺手,這是叫去的意思。
王植心疼皇帝,在外頭一年,皇帝身邊彆說妃子,便是連個侍候人的宮女也不曾帶,獨寢這麼久,身子怎麼吃得消。
若他年歲大些也就罷了,可皇帝不過而立之年,春秋鼎盛,滿腔血氣窩在身體裡,憋壞了可怎麼好。
見皇帝拿手撚起衣袍上一撮粉塵,提燈望去,那粉塵在燭光下發出薑黃色的柔光,王植福靈心至。
難不成皇爺對方才那小姑娘有意思?
連忙道:“奴婢這就著人去把那姑娘找來,伺候聖駕。”
今夜月光雖然微弱,但那姑娘從船上下來時,到底叫他瞧見她衣襟上繡著的石榴花紋。
如今恰逢端午,宮中上至妃嬪下至女官宮女,皆穿五毒艾虎補子,隻是用料形製不同而已。
在民間,端午又稱女兒節,定了人家未出嫁的女兒身上要穿繡石榴花的衣裳,到了宮中,隻有那些被選進宮,還未麵聖,尚無位份的秀女們如此。
他在草原上隨駕時便聽聞,太後為著皇嗣著想,早命人選了一批秀女入宮,就等著皇爺回京封位份,好替皇家傳宗接代,畢竟這些年,宮裡隻寧王一個孩子,屬實有些不妥。
瞧方才那姑娘身上穿的衣裳,秀的花樣,一口帶有鄉音,略有些彆扭的京話,又住在壽明殿,應當是新進宮的秀女無疑。
姑娘撒了皇爺一身錠子粉,皇爺也並未生氣,叫人拿她治罪。
如此情形,即便未曾上心,想必也有些喜歡。
王植這邊正要著人去找人,卻聽皇帝淡淡開口:“王植,朕瞧你是越發的話多起來。”
王植神色一震,忙道不敢。
雖說斥責了王植的自作主張,但皇帝仍不自覺想起方才船艙裡那一道怯怯的聲音,小貓一樣,黑夜裡聽起來竟有些磨人,仰著臉,帶著難言的可憐,問他。
“你是誰?”
船艙裡很黑,卻還掬著一點簾子縫隙透進來的光亮,照在小姑娘雪白的脖頸上,纖細伶仃,仿佛一掐就會斷。
是當真被陷害,還是知道他在船上特意上來演一場戲,他並不在意,肚子裡沒幾分彎彎繞繞,也難在宮裡存活下去。
隻是若真是後者,到底有些索然無味。
這樣的人,他身邊已經夠多了。
“主子?”
皇帝彈掉指尖的粉塵,說,“朕去瞧瞧淑妃。”
王植應是,淑妃娘娘身子不適,在西苑養病,皇爺身為一位‘體貼’的丈夫,於情於理,是該探望一下。
隻是,王植暗自歎氣。
天上好容易掉下一塊餡餅砸在那姑娘頭上,可她卻偏不能即刻吃上,當真可惜。
不過若皇爺當真喜歡她,等司禮監將選秀女的流程走完,領人麵聖,到時她自然能得一份尊榮。
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