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含笑看她一番唱念做打,待她停音拭淚,方才柔聲喚辛夷。
辛夷聞言走了進來,將東西奉給程氏。
程氏掃了兩眼,置於光可鑒人的黑漆桌麵,以指推給對麵的簡欣蘭。
是鳶姐兒的庚帖,宋侍郎的字跡。
簡欣蘭目光微閃。
“妹妹這是何意?”簡欣蘭暗暗攥緊了帕子,控製自己想一把抓回庚帖的手。
程氏笑道:“兒女姻緣講究一個緣字,強求不得,此番變故實乃天意如此,況且我也是鳶姐兒的表舅母,又豈能見她因此受了掛落。”她親自將庚帖塞進簡欣蘭手中。
既不願受婚約束縛,又舍不得簡珣這隻金龜婿,便攛掇宋鳶在荷花池旁“偶遇”,真當程氏什麼也不清楚麼。
程氏不僅清楚,也清楚簡珣之後的行為。
故而愈發看不上宋鳶。
得來全不費工夫,簡欣蘭莫名地慌亂,“我收了這庚帖,倒也顯得忒涼薄了……”
程氏眼眸微眯,音色卻越來越溫柔,“姐姐言重了,總不能因當年大人的頑笑之舉,耽誤了兩個孩子,你說是吧?”
簡欣蘭一把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庚帖我雖拿走,但他日男未婚女未嫁,在我心裡,這婚約依然作數的。”
嫁不成肅親王再嫁簡珣。
簡欣蘭的自負也不是全無道理。
沒有少年人能拒絕宋鳶的美貌。
可這一遭到底有了背信棄義之惡,簡珣又是一尊未知大佛,宋家也不想撕破臉,既然敢要回庚帖,自然也有補救良策。
良策便是——曆年會試考卷整理以及各家門派批注,甚至還有皇上的朱筆。
說一句有價無市也不為過。
涵蓋了僅靠才華也不一定窺見的道理,能不能參透就看簡珣的悟性。
這是宋家的誠意,勉強抵消背信棄義,程氏笑意從容,且柔且淡,喜怒不形於色。
簡欣蘭琢磨不透,料想她應是放下了芥蒂,暗暗鬆了一口氣。
黃時雨自槐樹巷回了家,灶上婆子已燒好熱水,幫著她沐浴洗頭。
吟芳路過廚房冷笑一聲。
這事很快就傳進黃太太耳朵裡,她雖不悅,難得沒再去臉上指桑罵槐,可心裡到底還是膈應得慌,短命賤人用過的下人比狗還忠心。
她斜眼覷向門口坐著的琥珀,正在穿針引線,這個家,不對,應說整個澤禾再也找不到女紅更甚琥珀的。
黃太太很喜歡這個丫鬟,卻也防不住她私下給黃時雨縫小衣。
越想越氣,黃太太抓起手邊的團扇狠狠砸過去,正中琥珀背心。
琥珀挨了打也不吭聲,低眉順眼拾起扇子,拍拍灰放回案幾上,繼續做針線。
天黑前宜采桑葚,曬不著人,果實反更甜美飽滿,奶娘提了一嘴,黃家四歲的幼子黃耀祖便哭著要吃。
黃太太朝院子裡晾頭發的黃時雨尖聲道:“你是不是又聾了,聽不見耀祖說要吃桑葚,還不快帶他摘去。”
黃時雨“噯”一聲,隻得將尚帶濕意的長發一股腦撒在背後,站了起身。
聽聞可以去摘桑葚,耀祖從奶娘懷裡掙脫,張開小手奔向黃時雨,口中念著“二姐姐,果果”。
黃時雨俯身抱起他,年幼的弟弟奶香溫軟,即便甚少見麵,每回還是親近的不行。
小幼童最能感知大人的心意。
黃時雨對於單純孩童的天然之喜,赤誠如明月昭昭,無不深深地溫潤著年幼的耀祖。
澤禾人喜植桑樹,水塘地帶隨處可見。
黃時雨與簡珣家共用一個大池塘,中間隔著一道漂亮的竹籬笆,兩家的人一旦相遇,還能彼此寒暄,一同摘果子,頗有野趣。
黃耀祖一會要二姐姐抱一會又要奶娘抱,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奶娘說:“再調皮,二姐姐就沒法摘果果你吃了。”
他才消停。
臨近立夏,徐風乾熱,沒多會兒將黃時雨的長發吹個半乾,於風中輕舞。
如瀑青絲襯著那一張潔白小臉彆樣動人。
簡珣第一眼險些沒認出,以為是荷池菡萏化妖。
卻見那妖精目光投向他,眉飛色舞,“簡允璋!”
他身形僵木,對她微微頷首,不知為何產生了局促之意。
宋鳶聽見動靜,也走過來。
她的現身仿佛能引萬籟俱靜。
黃時雨看呆了。
多年後再憶起這一幕,都會忍不住讚歎:幽花未豔,嫩玉生光,宋鳶不愧是簡允璋心心念念的美人。
單是站在一處,竟已光華奪目,好一雙絕世壁人。
簡珣下意識並不想讓黃時雨提前見到宋鳶。
宋鳶哂笑,“她便是黃秀才家的老二嗎?”
簡珣悶悶的“嗯”一聲。
宋鳶淺淺幽嗔,“原來阿珣哥哥的鄰家妹妹這般漂亮。”
“她不會影響到你。”簡珣脫口而出。
宋鳶卻不理他了,輕提裙裾往回走,眼裡含著一汪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