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入黃家起,琥珀不鑽營梳妝,每日隻勤懇做工,憑一手好針線獲得了黃秀才認可,許她幾分體麵,伺候二小姐。
她不想再嫁,甘願在黃家做一輩子工,以期老了不能動時有片瓦遮身,一口飯食,黃秀才也準了,這些年都未將她配人。
夕陽的餘暉在潔白的窗紙凝了層鬆花黃。
黃時雨一手拉著琥珀姐姐,眸光輕顫,看似平靜的麵色內心早已山呼海嘯,好半晌,才把眼眶的淚光逼退。
“我明白了,琥珀姐姐。”她的聲息清淺的像一縷柔煙。
琥珀微微用力攥了攥黃時雨蔥白的小手。
黃家書房內,黃秀才揣著手立在書案前,一眨不眨瞅著奮筆疾書的簡珣,以朱筆做了近百頁的記號,甚至還有批注。
這些彆人要整理數月甚至數年的東西,簡允璋就這麼信手拈來了,黃秀才神情複雜,眼角微微地抽搐。
簡珣輕描淡寫道:“過些日子我自會遣人將整理好的案題送至府上,老師潛心鑽研,明年鄉試,我們定會各有所得。”
“鄉試”兩個字,霎時令黃秀才雙目迸射灼光。
他用力握了握拳,喃喃道:“各有所得。”
倘若真能中舉,便是立時死了也心甘。
不,不,還是再晚些時候死吧,他連女兒都豁的出,怎能一日風光還未嘗過就猝死。
窩囊半輩子的黃秀才,想挺直了脊梁活一活。
簡珣無波無瀾道:“目下隻有這些,若無其他吩咐,學生便告辭了。”
他擱下筆,拂了拂袖。
黃秀才跟在他身後,囁嚅道:“好,賢婿慢走。”
簡珣哂笑。
按規矩,黃秀才算不得簡珣的嶽父,簡黃兩家根本構不成姻親關係,但簡珣從一開始就含糊地默認了“賢婿”二字,於是黃秀才也一直這麼稱呼下去。
黃秀才並非不識眉眼高低之人,心裡門兒清簡珣暗暗瞧不上他卻又因莫名的緣由不得不認真地幫著他……
柳兒趴在榆樹後麵探頭探腦,被簡珣的小廝福喜發現了,立時朝她擠眉弄眼,“小丫頭,你瞅啥?”
柳兒呆,所以謹記二小姐的話:不跟不熟的人講話。
她瞧了福喜一眼,縮回頭,噔噔噔跑回了倒座。
四月十八的京師光景清麗,王孫公子、文人墨客,來來往往,坐轎乘馬,端的一曲海晏河清下的人間富麗。
今年的花神宴設在禦林山莊的地月雲居,北靠香雪廊,東臨雲清勝,整座園子四麵環繞湖泊、流溪,宛若一座明島。
受邀的十八家貴婦呼奴喚婢,熱鬨中又不失優雅地彙集此處。
今年的貴婦身畔皆伴著個族中最為出色的姑娘,各個嬌妍嫵媚,與滿園初夏盛放的鮮花相得益彰。
太後在宮人的簇擁下不疾不徐穿過香雪廊。
廊下一片晚開的豆綠牡丹,甚至還有一株世間獨一無二的花王銀絲天紫,她也隻是側首慵懶地瞧一眼。
直到對麵沿廊闊步走來個秀頎身影,太後漫不經心的眸子方才轟然點亮,臉上漾開了止不住的笑意。
太後娘娘笑起來國色天香,右臉頰卻偏偏有顆小梨渦兒,令不怒自威的鳳儀又多了幾分動人。
“阿淮。”她溫柔道。
來人正是肅王韓意淮。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勁瘦挺拔,麵若玉郎,穿著圓領常服,但隻需一眼就能辨出常服的衣料並不尋常,薄如蟬翼,流動如雲,隨著步履翩然間似有月華流紋,此乃南廣貢品苧絲布。
非縉紳士大夫不服葛,而非皇室不服苧絲,這裡的苧絲說的便是南廣苧絲布,以蠶絲和細麻合織而成,柔滑纖薄,恍若天衣。
韓意淮眉梢含笑迎上,躬身長揖,“兒臣給母後請安,願母後千歲千千歲。”
太後莞爾,挽起他的手,細細詢問這段時日的飲食作息,有無不習慣之處。
肅王娓娓作答,伶俐的口齒哄得太後娘娘一路時不時掩袖失笑,間或以指輕輕推一下他腦門,“你這潑猴兒。”
主子們沉浸天倫之樂,宮人們即跟著放鬆,隨行宮婢膽子大些的也會偷偷瞄上兩眼,肅王真好看,還帶著幾分少年的調皮,來之前手裡分明拿著個鞠,見著母後一下子丟給了身後的內侍。
各家貴婦千金聚在地月雲居的春堂休整,邊喝茶邊聊天,直到一位身段修長的掌事姑姑進來宣太後娘娘的召,方起身依序前往正殿謁見。
眾人心中明如鏡,此番謁見便是選妃開始了。
各家的小姑娘們多少也有些緊張,這是她們人生中第一次麵見太後娘娘,也或許是最後一次。
宋鳶走在不前不後的位置,作為一個容色遠超旁人的姑娘,身邊略顯岑寂,鮮少有人貼近她,畢竟大家都是鮮花一樣的人物,沾上她就變了綠葉,那誰還甘願呀。
小姑娘們挨個上前給太後娘娘磕頭請安,一圈下來也不見肅王的身影。
但鳳座後有一組七寶曲屏,用的月影橫紗,此紗從正麵望去朦朧一片,瞧不清人影,但在背麵卻能清晰地望穿。
此時的肅王殿下就立在屏風後,倘或鐘意誰,宮婢就會將托盤裡的銀絲天紫呈給誰,其餘姑娘則為一朵豆綠。
假使看上了不止一個,則正妃是銀絲天紫,側妃是二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