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之遙答應得痛快,“可以!”
他叫來旁邊撿球的同學,吩咐得很自然,“你幫我們記分。”
陳望月扶額,完全想象不出事情怎麼會在短短幾分鐘內發展成這樣。
謝之遙就是有這種能力做全場焦點,約戰的架勢一出,旁邊不少同學都放下了球拍過來圍觀太子殿下和辛大少爺的比賽。
“天啊,我上了四年學,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大公子呢。”
“他不是活的還能是死的不成?”
“終於明白為什麼都叫他校花了,這張臉確實無敵,下次評選我也要給他投票。”
“他和辛檀認識嗎?怎麼好端端的比起來了?”
“他們這些人,彎彎繞繞的,不是世交就是親戚,誰搞得清楚。”
“你們猜誰能贏?我覺得肯定是辛檀,他去年都拿全國冠軍了。”
“但是大公子打得也不錯誒,他剛剛那個球頂得好深,辛檀都沒攔住。”
“我靠,剛剛那個球好帥啊,我以為辛檀是往正手位去的,但其實是往反手位跳了一拍,換我肯定就被騙了,但是謝之遙看出來了誒!”
“對,謝之遙反應力好牛啊,反手直線也漂亮。”
“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質量都好高!”
人群裡不時冒出一陣驚歎聲,原以為會一邊倒的戰局,現在看起來居然不相上下,謝之遙的進攻強勢,辛檀則是方方麵麵都出色至極。
球越過網,謝之遙以一個漂亮的滑步展開,他沒有說大話,他的回旋球,轉速和角度簡直無敵,幫助他屢屢得分。
但辛檀的全國冠軍也不是浪得虛名,他不慌不忙,架起球拍奔向網前貼身而上,像最穩健的獵人,在網球飛出之前迅速捕捉,奉還了回去。
第一盤,辛檀險勝。
就在所有人開始以為比賽會像這樣勢均力敵艱難推進時,第二盤,兩個人開始分出高低。
轉機從謝之遙的手部動作開始頻繁變形開始。
紅土球場是軟性土地,摩擦小,球速就慢,不能像草地球場那樣提供風馳電掣的快感,這就意味著的,能在紅土上取得勝利的選手,往往要付出幾倍的汗水和耐心,在底線與對手僵持周旋。
技巧上兩個人不分高下,但辛檀的體力,明顯是勝過謝之遙一大截的。
外人都能看出來,辛檀身為局中人自然更明白,他頻繁在底線拉外角球和上弦球,逼得謝之遙不得不為了接球到處跑動奔波,加劇體力消耗。
而他自己的位移區域卻很小,每次都能提前站定合適的接球位置,不同於對手,他如同喝下午茶一樣氣定神閒,輕鬆將球趕回謝之遙一側。
場邊負責計分的學生翻記分牌的手一刻沒停,謝之遙幾乎一直在丟分,辛檀狀態卻越來越好,連下六局,壓倒性地拿下第二盤的勝利。
他們比的是五盤三勝,如果再下一城,辛檀就會以3:0提前結束戰鬥。
“我就說嘛,辛檀是最強的。”
“不過大公子第一盤能跟辛檀拚到搶七,已經不錯了,辛檀比賽的時候沒少剃人光頭吧。”
“要我說,辛檀這家夥第一盤根本沒發揮出實力啊,現在才是他的水平,像逗狗一樣耍著薩爾維的太子殿下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隻有他做得到了。”
場邊觀戰人群的聊天聲裡,重合著意義未明的輕笑。
敢這樣大肆發表議論的,本身家世也都是上城區的佼佼者。
謝之遙就是個花瓶,養眼麼的確夠養眼的,但隻要承載不起前大公一脈東山再起的希望,就還配不上他們過多的尊重。
他們可不是會被一個王儲名頭唬住的平民百姓,在他們眼中,薩爾維如今四分五裂,風雨飄搖,他們的王儲,自然是遠不如辛氏財團未來繼承人值得結交。
薩爾維的內亂是由前大公的弟弟挑起的,後麵打得再狠,哪怕卡納因此死了一位聯姻的公主,說到底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卡納的確是東方強國,但還沒有當世界警察的實力,絕無可能出兵主持‘公道’。
最多嘴上譴責兩句。
而謝之遙最好的未來,也就是卡納王室看在已故大公和王妃的麵子上,許給他一位邊緣的公主一一前大公臨終前把他送到瑞斯塔德,打得不就是這個主意?
或者,有財團新貴家看重他是位‘殿下’,想要取得爵位,把女兒嫁給他,這樣的事也大有可能。
議論逐漸拐到惡意的方向,並不避諱陳望月的旁聽。
也許部分就是說給她這個墾利鄉巴佬聽的。
陳望月知道,如果她是蔣願,或者顧曉盼,他們不會在明知她和謝之遙看起來關係親近的情況下,當著她的麵嘲諷謝之遙。
辛重雲的侄女,辛檀的便宜妹妹,這兩個身份目前能為她提供的庇護就是這麼有限。
這些少爺小姐們,大多數比鄭之欽高明得多,不會故意羞辱、嘲笑她,有的還加了她的kschat,友好地給她的動態評論點讚,一口一個親愛的,但他們的傲慢,也會時不時像現在這樣,從心底流出來,一針一針地紮人。
陳望月什麼也做不了。
她保持著沉默,坐在場邊看比賽,玻璃般的眼珠追隨著球左右轉動,但無論是誰得了分,她臉上都找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第三盤,謝之遙的頹勢還在繼續,他明顯已經亂了陣腳,束成高馬尾的銀色長發,額角都被汗水浸透,腳下跑動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偏偏這時,辛檀又拉了一個上弦球。
睫毛滾落的汗水隔絕了視線,球帶著呼嘯的風聲破開空氣襲來。
謝之遙憑借著身體的本能去預判球路。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慢速的播放鍵。
在巨大力道下扭曲變形的球體,觸到底線之後偏角斜向的劇烈彈跳,還有球拍距離球身的那一線之隔。
就差一點。
謝之遙腳下一顫,摔倒在地。
摔倒在網球運動中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但他沒能站起來。
他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喉間發出嘶啞的叫聲。
再遲鈍的人也會在這個時候意識到,他受傷了。
“之遙!”
陳望月還沒來得及跑上前,周圍校工打扮的人獵豹般從四周湧上來,這些受雇於薩爾維王室的忠誠守衛,平時融入於師生之中,隻有在這種時候才看得出來真實身份。
他們訓練有素地避開有可能的傷處,前後將王子殿下抬起。
陳望月也跟了上去。
辛檀握著球拍,隔著球網,還是能清晰看到陳望月眼中對謝之遙的擔憂。
心臟中猛然生出幾枝淬滿了毒汁的無花果樹葉子。
“陳望月!”他叫住她。
女孩停下來,不解地看著辛檀。
他幾步走過去,眼神譏諷,音量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擦亮眼睛吧,現在的薩爾維大公子,不值得辛家的小姐卑躬屈膝。”
陳望月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為他的有失風度,她像是努力克製著某種消極情緒,抖著嘴唇說,“哥哥,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這樣想我。”
“之遙很可愛,跟他在一起讓我覺得輕鬆愉快,就這樣而已。”
“我的一切都是辛家給的,我感激叔叔,也感激你,我不會做出有損辛家顏麵的事情,請你放心。”
“還有。”她拔腿就想走,但頓了頓,還是轉身,仿佛忍無可忍地補充,第一次,她連名帶姓叫他,眼睛裡都是被侮辱的憤怒,“辛檀。”
“你剛剛對我的揣測非常冒犯,從現在開始,到周五晚上,我不會再跟你講話了。”
周五晚上,他們會一同回到辛家,坐在同一張飯桌的對麵,像一對真正的兄妹。
她連對他發火都這樣留有餘地,明明白白保留著界限。
就好像幾次三番來撩撥他的不是她。
天氣還是晴朗,額間因為熱氣不斷冒出汗水,辛檀卻從心口冷到指尖。
視線裡最後的畫麵,是陳望月說完了全部的話,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毫不留戀地,幾步朝著謝之遙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