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我睡得不太安穩,我總覺得不能完全不管她,所以我問幸棠,你認不認識你們家樓上那個嗑藥的女人?”
“幸棠聽完問我,哪一個?”
咖啡廳裡,能清晰聽見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下來的聲音。
“我真的不知道望月具體指的是誰。”許幸棠說,“在我們那條街上,這樣的人到處都是,他們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失業者。”
“在我小時候,我們附近的社區還有幾家工廠,我姨父在鑄造車間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舅舅做電工。但是現在這些工廠全都搬走了,自動化普及後還需要大量工人的工廠,基本都搬到了我們國家北部那些勞動力成本低廉的國家。”
“想找工作就隻能去主城區,但是主城區的工作基本全都需要大學學曆,住在我們這裡的人,能念完初中都已經是很不錯了。”許幸棠說,“稍微念過一點書的人都搬走了,留下來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銀行也不肯借給他們錢,所以很多人隻能嗑藥,嗑藥不能幫他們支付賬單,但可以讓他們獲得短暫的快樂,但是越磕就越買不起藥,所以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她講得那樣平靜,也像是有些麻木。
“幸棠。”一直沉默的常思雨突然開口,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說,“你很了不起。”
許幸棠愣了下,眼中迅速泛起水光,她立刻閉上眼睛不讓有可能的眼淚掉出來,她覺得那樣太丟人了。
辛檀把紙巾遞給陳望月,陳望月又給了許幸棠,不想哭鼻子的女孩吸了吸鼻子,“沒關係,望月,我都習慣了,我們繼續說正事呀,你快講你那個超級偉大的點子!你再不說我要替你說了!”
陳望月握住她的手,向著其他人道,“我看過藥物警戒和風險管理研究院近幾年的報告,目前國內被廣泛濫用的藥物裡,公認成癮能力最強,危害最大的是阿片類藥物。”
“我想和大家一起,開發一個數學模型,分析濫用阿片類藥物的風險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演變,以期為現行的反藥物濫用政策和解決方案提供參考。大家覺得如何?”
陳望月舉起自己的咖啡杯,“如果同意的話,我們用咖啡代酒,敬幸棠一杯。”
說完,她迅速用自己的杯子,和許幸棠的碰了一下。
接著是常思雨,辛檀,馮郡。
許幸棠破涕為笑,拿起咖啡杯一飲而儘,喝出了啤酒節冠軍的氣勢。
“我就說這個主題很偉大,大家都會同意,嗝,的。”
猛灌咖啡的後遺症來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嗝,許幸棠馬上捂住了嘴,丟死人了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大家都發出善意的笑聲。
“幸棠,慢點喝,沒人跟你搶,要不要再來一杯?”陳望月微笑,轉向另外幾個人,“今天我買單,飲料吃的管夠,但是有條件——在把整體框架定下來之前,誰都不準走。”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落在馮郡身上,被cue到的人索性兩眼一閉趴在桌上做死狀。
這個小組會議一直開到了晚上九點,最終確定由陳望月和許幸棠作為主要的數據收集者,陳望月,常思雨和辛檀共同構建模型並由後兩位做技術實現,馮郡則是報告的主撰寫者。
正式開展建模工作之前,小組會集體前往白露街做線下的情況調研。
和另外三人道了彆,辛檀送陳望月回去。
會議結束時外麵天氣總算轉好,從瓢潑大雨化作綿綿細雨。
天氣像是把溫柔發揮到了極致,把夜色放進了縫隙裡,雨裡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是陳望月最喜歡的天氣,他們旁邊卻有一個陌生女生在發愁,她找不見她的傘了,怕雨水淋濕了她的新裙子。
辛檀和陳望月不約而同地注視著彼此,目光相撞的一瞬間,他們都明白了對方想做什麼。
辛檀把傘給她,她把那把傘轉贈給了陌生女生,得到一連串的謝意。
都沒有考慮過唯一一把傘交出去的後果,因為都知道隻剩下一個選擇。
“哥哥。”她轉臉看著他,笑容像路燈底下水坑折出的發亮雨水,向他伸出手,“跑啊——”
手掌與手掌交握,水珠打到臉上,雨水在腳邊濺開,風卷著細細的雨絲,奔跑時風灌進袖口和下擺,雨滴輕盈地撞到她的睫毛,他的額發。
心跳劇烈的節拍裡,感官和知覺無限倍放大和延伸,拉住女孩手的男孩,熟悉校園的每一個分岔口,他控製著奔跑的速度和節奏,帶著女孩飛快越過操場,穿梭在被雨敲出悶響的屋頂,途經在雨裡散步的校園情侶的動情絮語,跑下坡道,跑下花園,在瑞斯塔德下雨的秋夜裡。
這些天來始終淤積在心口的沉重情緒,好像也在此刻被短暫地甩在身後。
前方能看見白樓,到了能避雨的湖邊走廊,他們終於慢下腳步,讓呼吸的頻率得以平緩。
辛檀目視前方,難得講一些屬於哥哥該講的話,“回去洗個熱水澡,小心感冒。”
“我知道。”陳望月仰起頭,在風雨裡露出濕淋淋的微笑。
她說我知道,她這樣看著他笑。
辛檀突然生出一種奇妙的預感。
就好像陳望月生來就會和自由的空氣溶為一體,所有輕盈的、難以抓住的都是她的一部分,也許有一天就溶化成為泡沫,但在升上海麵破碎之前都是自由的。
雨夜是冷的,但她的手是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