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賽剩餘的時間裡,他們甚至又進了一個球,萊萬梅開二度,為球隊再漂亮不過地拿下了勝利,也為自己又一個力爭上遊的賽季開了個好頭。
卡爾真有夠難過的,真的,不是為了勝利,而是因為勝利似乎在把他帶往離退役更遠的地方。賽後他依然帶著隊友們謝場,球迷們為他們激動歡呼,神情驕傲極了,也感動極了。這樣純粹的情感讓卡爾的短暫地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榮耀和心貼心似的親近,仿佛回到了球迷和球星還不是這樣針鋒相對的年代,回到了一切都更淳樸的時候。
但他卻並不敢在這樣的時刻交付真心,像個傻子一樣用充滿感動的眼睛看他們。簽名、握手、擁抱、扔球衣……所有所有反饋都好,唯獨不要交付真心。卡爾也不是怨恨球迷們,他就隻是不得不在現實的捶打中意識到了,作為一個又有包裝、又有功能屬性的“商品”,無論被恨被愛,你都不再是個人了。
愛,大家愛虛假的你,有用的你;恨,大家恨虛假的你,無用的你。
隨著時代變化,這種特點越來越明顯,比起從前,球迷們可消費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於是足球本質也隻是一種消費的特點,比起洗刷心靈的運動、精神圖騰這一麵,會更多地凸顯出來。在很多現在的球迷心裡,球員們本質上和onlyfans裡下海的俊男美女有什麼區彆呢?
勞動異化到最後的極端表現形式就是男伎,工作的本質就是出來賣身掙錢的,於是他們自帶一種嫖客似的權力優越感,甚至會有點嘲笑老一輩球迷那近乎卑微的忠誠的喜愛和尊重。
“他們隻是球星,又不是上帝!沒人看球,他們掙個屁的錢?”這是現在很多球迷愛倡導的話。
也許不是人變壞了,而是人和人相處的方式變了,卡爾有時會想。但他改變不了這一點,而且大家都可以勇敢地表達自己的負麵情緒、都可以對彆人更嚴苛、不用忍耐他們覺得愚蠢或討厭的事,儘管總是會讓矛盾氣氛很尖銳,就一定是壞事嗎?
卡爾想也不是,比如現在的孩子就可以更直白地說出他們討厭父母、老師、同學、上司、討厭全世界,在他那個時候就不可以,但回想起來,他應該也是偷偷討厭過的。
他也不需要球迷們把他當偶像崇拜——那雖然看起來是舒服的,但其實也是一種奇怪的為要挾,像上次舉牌辱罵他的極端球迷,也許之前也是愛他愛到發狂,不允許任何人說他一句壞話的那一類,所以在感覺被“背叛”時,他們才會那麼憤怒。許多球迷對他有種天然的期待和設想,而當卡爾打破了這一點時,球迷們會非常失望和痛苦,這也讓卡爾感到痛苦。
充滿期待的愛也是一種暴力,而且卡爾一直對此過敏,這招數打在他身上比打在彆人身上更疼。直到開始接受心理治療,他才明白了原來是母親的緣故,他害怕彆人像他媽,那會讓他在精神上不適。也許旁人的惡意和危害性遠不如他母親那樣大,可相似的模式總會讓他警惕的,醫生常安慰他這不是他的錯。
對於自己在乎的事,他很輕易地就可以傾儘全力去奉獻,但一旦察覺到他人對他有柔軟的操控和拿走更多的期盼時,他就會非常難受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對方同時在侮辱愛這種感受和侮辱卡爾,卡爾時常會想,你的愛就是你希望彆人聽你話的手段嗎?你覺得我是那種不被賞一點甜頭就沒有理想、責任心、自私自利、不願意付出的人嗎?
你以為我的愛同你的一樣斑駁而廉價嗎?
可是世上的一切本就是斑駁的,斑駁不意味著廉價,愛裡摻水不意味著愛本身是假的,卡爾就是不斷地打破他自己的完美主義與理想主義,而這過程很難。
卡爾已經不太知道如何與球迷們相處了,他們的關係好像決定了沒有什麼球迷會睜開眼真正去看卡爾·海爾曼;而球星們都躲在層層的包裝與保護下,哪怕他們想,他們也看不到。卡爾不喜歡這樣的關係,卡爾知道沒有誰做錯了,這好像就是像太陽從東邊出來一樣,一些既定事實,隻是人無法逃離地球,但總可以逃離另一些人吧。
他不想被愛,也不想被傷害,不想有求於人、被他們理所應當地控製,他不喜歡,所以他就想要離開。
離開這樣的環境吧,一切不就會好起來嗎?就像夏天他躲起來時一樣,他從沒感覺那麼平靜過,隻是一回到吵鬨的生活裡,痛苦反而加倍了。
他一般不會在心裡胡思亂想這樣多,還是今天奮鬥了這麼久,得到了三次那麼好的機會卻全都一無所獲,又讓他感受到了被命運捉弄的委屈。不過儘管如此,他在麵上還是什麼都沒表露出來,球迷們看到的是一個麵帶微笑的完美隊長站在那兒衝著他們招手,黑發飄揚,藍眼睛閃閃發光,唇角的痣都在隨著表情上揚,多好的人。
踢球那麼棒也就算了,還那麼拚,長得還這麼漂亮,難怪今天被卡爾單防到沒脾氣的克拉馬裡奇還在旁邊狗狗祟祟地紅著臉扣手墊腳看,一看就是想換球衣。
卡爾才沒注意到扣手小年輕,他還在搞中年傷痛文學呢,他又想到,他明天都在說謊,還討厭彆人誤解他,這又是多麼壞的行為呢。
不過等他一扭頭發現了,傷痛到簡直有點矯情的思緒立刻破碎了,因為破防的感覺又上來了,比大海嘯還洶湧,讓他差點繃不住表情。
他真想做個大壞蛋,狠狠地拒絕對方含春的少男臉(?),拒絕這個沒用的娃子(……)
克拉馬裡奇,你毀了一個三旬老漢(即將)的退役夢!還好意思來找他換球衣!
本來這可以是他的絕版退役落場球衣的,如果你沒有那麼一而再地錯過良機的話。現在,它就隻是一件充滿心酸和失敗的普通球衣了,你還要嘻嘻笑著把它換走。
這怨念是如此之深,讓他差點沒繃住表情,萬幸他強大的理智還是讓他繃住了,在克拉馬裡奇看來,卡爾的表情變化像是寫著對他的關切和讚許,果然,對方走來後,親切地問候他:“要換球衣嗎?前鋒和後衛換可不多見。”
“但您太厲害了。”克拉馬裡奇崇拜地說:“我真不知道您是怎麼完成那麼乾淨的搶斷的,特彆是最後那一下,我嚇得要命,生怕自己踩到您,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了,隻好閉上眼用力祈禱,可很顯然,您遊刃有餘,早就知道自己會毫發無損,勇氣讓您所向披靡,而我卻戰戰兢兢踉踉蹌蹌,這讓我真的很佩服。我也真的學到很多,下次麵對彆的後衛,我一定能表現得更好……”
卡爾:……
卡爾脫上衣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克拉馬裡奇一通表白完後,心滿意足地看到卡爾微笑著和他說:“其實也不用那麼怕傷害到後衛,大部分時候都是前鋒要更小心。真希望你這場比賽就已鼓起勇氣,真希望不會再碰到你,但如果碰到了,希望你出腳更大膽,加油!”
天哪!他人怎麼這麼好啊!
克拉馬裡奇默默地愛了一會兒……作為一個克羅地亞人,他其實原本對德甲內對卡爾過分吹噓的氛圍不太感冒的,他日常感覺周圍隊友應該是太想進國家隊,太想成為無敵戰車的一部分,所以才對國家隊隊長卡爾無窮崇拜,可今天他的刻板印象被打破了,他在心裡默默地為自己之前的傲慢道歉。
瞧瞧對方,踢得又好,雖然是麵對中小球隊,麵對他這樣的無名之徒,但在場上拚搏得像是踢歐冠決賽一樣,對他的每一次突進都那麼重視。
高風險動作明明差點被毛手毛腳的他弄傷,賽後卻如此溫和鎮定,反而鼓勵他可以繼續更大膽勇敢地踢。
克拉馬裡奇從未感覺被什麼巨星如此尊重和肯定過,對方仿佛不是在和一個無名小輩說話,而是在與梅西c羅競技溝通似的,一時間,他真是大受震撼。
這就是強者風範嗎?
他在采訪裡很快就按捺不住,把自己和卡爾的對話轉述了一遍,稀裡嘩啦地用各種美好詞彙往卡爾身上堆疊,把他給吹了一通。
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壓抑到了七十多分鐘才出結果,而且是那麼的精彩,大家的腎上腺素都還沒降低,回到球員通道裡卡爾一路被鬼哭狼嚎和輕輕捶他肩膀的手迎接,被一張張激動與崇拜的臉迎接,全世界的腦袋仿佛都試圖依偎上來(…)彆人的也就算了,主帥安切洛蒂充滿感動的頭他也不能推開,不得不讓他靠了一會兒(…)
“天哪,你簡直不斷讓我想起保羅·馬爾蒂尼,我的孩子!太勇敢了,太強大了,場上有你這樣的球員,我永遠不會害怕。”意大利人充滿感情地說:“保羅在你這個年紀甚至還在不斷提升自己,你要向他學習,踢球拚搏雖好,但也要注意保護自己,最起碼能再踢五年八年,知道嗎?”
卡爾:……
你再說一句試試呢??!qaq
不過安切洛蒂執教過馬爾蒂尼的事倒是讓他燃起了一點愛意——誰小時候還不愛看米蘭的球呢,九十年代到世紀初,米蘭最強盛的時期正好橫亙在他的童年到青春期,他每次懷揣著出軌的愧疚心情關掉電視哭兩下發誓自己再也不看拜仁以外的比賽了,下次一看到電視台節目單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趴在電視機前看馬爾蒂尼看得兩眼發光,就差把口水擦擦了。
他還跑到鏡子麵前去模仿對方的表情和說話的動作,可惜他沒那樣雕刻似的臉,隻有肉乎乎的臉頰肉和兩團拳頭,於是很快變成了趴在床上哭自己什麼時候能從三頭身上長出肌肉壯漢的臉來……那都是小時候真切的煩惱,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還挺溫情的。
安切洛蒂絕對是經驗豐富名聲顯赫的主帥,配拜仁,拜仁絕不算掉價,誰知道為什麼赫內斯和魯梅尼格對他就是看不太上。
可能還在情迷瓜迪奧拉吧,赫內斯現在還天天開始偷窺他本來根本不感興趣的英超呢,看到瓜迪奧拉帶著曼城剛啟動就是一路連勝,把他看得那叫一個捶胸頓足,直呼曼城這種球隊除了有石油佬有什麼好的。
倆老頭子就是有點皮癢癢的似的,甩飛主教練無動於衷,被主教練甩了就滿心都在想,卡爾也不懂。
心裡知道主帥過得不容易,他也沒好意思發小脾氣,拍了一會兒對方的背假裝開心地接受了誇獎,也奉承他兩句——也不是完全裝的啦,去掉再踢多少年的部分,被他小時候在電視裡看到的安切洛蒂摟著說像馬爾蒂尼,他不可能毫無感覺的。
緣分是多麼神奇,趴在電視機前的小卡爾絕對想象不到自己還有今天,那是他有關足球和自己最鮮活和青澀的回憶之一了。
勝利讓隊友們十分激動,卡爾今場比賽中的關鍵表現更是讓人熱血衝頭——儘管大部分時候比賽的高光都是被中前場球員占有的,畢竟足球是圍繞著進球轉圈的運動,但同樣的,有些時刻,能連續不斷抵擋對手致命進攻的事,無論是後衛發威還是門將顯神,也讓人感到激|情澎湃,停都停不下來。
把對手的尖矛全擰斷了,轉而自己卻一擊致命、再捅一刀,真是徹徹底底把對手打穿了,打服了,打尖叫了,就是這個戰鬥爽!
“鋼鐵戰士勇猛無敵!紅色軍團摧毀對手!”阿拉巴直接舉著手機在更衣室裡大聲讀新聞了:“suerkarl點燃本輪德甲!——”
他直接跳下位置,開始往上揮舞雙手用力起哄,帶著大家一起喊:“suerkarl!suerkarl!!”
一群人真的就開始壓低後背、伸展胳膊搭著彼此的肩膀跳起來了,宛如什麼大型做法現場,像唱重金屬搖滾一樣刻意壓低聲音,鬼喊鬼叫:“suerkarl!suerkarl!!”
草……
穆勒把紙杯底掀掉了放在嘴巴前麵當喇叭:“誰是最好的戰士?!”
“suerka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