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多愛他?”
“suerlove!”
卡爾感覺自己羞恥到要發瘋了,第一件事是確定更衣室的門關起來了且隨隊攝影師不在這兒也沒有偷偷留攝像機,然後是恨不得衝著隊友們尖叫說停。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忽然來一下的兼具喜愛、表達尊重服從和調侃他的集體行為讓他腳趾能摳出一座安聯球場。
他恨不得隊友們永遠都有點沉默內斂和不太會表達好了,不要平時那麼壓抑,人均不長嘴巴,這會兒又毫無征兆火山噴發——說得就是你基米希,你喊得那麼陶醉和起勁做什麼!你對得起昨天還在跟我當小刺頭的你自己嗎?
他用儘全身力氣讓自己不要臉紅得太過頭或逃跑:“謝謝,先生們,謝謝!我愛你們,放過我吧!”
大家還是大笑著喊:“suerkarl!”
卡爾不得不開始轉移火力:“我們進球的功臣沒人在意嗎?”
萊萬在人群裡笑了一下,眾人也順便轉換喊了起來:“lewen,lewen,suerlewen!”
馬上卡爾又開始誇彆人,這麼誇了一圈,可算是把大家都誇滿意了,他們又開始過來黏黏糊糊地要和他貼貼,擁抱,握手,被隊長拍一下誇一句罵一句,什麼都行。隨著年齡增長威望上升變成前輩時,卡爾最開始還沒懂其實很多人在更衣室裡有一些肢體接觸和情感互動的需求,不過後來他就意識到了。
這就像在飼養一群性格古怪的大型動物一樣,再怎麼親熱也動不動要咬人的,再怎麼咬人也都喜歡被誇、被抱、被梳頭毛的,梳頭毛隻是一種象征說法,卡爾沒有舉著小梳子在更衣室裡梳羅本的光頭。
隊友們有時像野生動物,這種想象會讓他覺得大家變可愛,也讓他更能理解他們時而怪裡怪氣,時而情感過於豐沛的行為。
隻是現在熱鬨褪去,坐在他們中間,他會有種溫柔又悲傷的孤獨感。他覺得自己就像在假裝獅子,在一群真正強大、真正堅強、真正野性而生機勃勃的食肉動物間搖著尾巴虛張聲勢,假裝他也同樣大膽,同樣充滿野心,充滿撕碎、占有和宣布勝利的欲望。
彆人就不像他這樣矯情,不像他想太多。如果他們知道卡爾的不快全來自於內心總不斷湧出的話,他們一定會納悶又不屑地告訴他不要太優柔寡斷,不要想就好了。可卡爾已貫徹此方針十多年,他一直奮鬥從不止息,金錢榮耀名譽在身,但煩惱並沒有遠離,反而越發尖銳。
他時常感覺自己是在alha男中假裝自己是alha中的alha,他實際上沒那種恨不得看到一塊地就撒尿宣布此地歸我的勁頭,沒有看到誰足夠強大都想來一拳頭比比誰更強的狂傲,他不喜歡社會達爾文這一套,沒有足夠強的統治欲和控製欲,這對於管理好隊伍來說其實是好事,但對於他的內心來說,還是會略帶割裂感,因為他們確實活在類似叢林的殘酷地帶。
權力隻是讓他更加小心和審慎,滋養他但也極端約束他,責任則是直接掏空他。
他能乾得好,和他在其中特彆享受,純粹是兩回事。像赫內斯和魯梅尼格就享受爭吵,享受鬥爭,享受殺死對手,享受欺辱,享受打壓,享受提拔,享受權力的遊戲,但卡爾不。
卡爾不永遠隻能想到逃,逃到不這麼像叢林的地方去。在更平和的生活中,殺與被殺的意誌不夠強烈,也就不是天然的錯誤了。
去國家隊報道前,他決定利用一下權力,稍微請半天假,去做個體檢。因為從不亂請假,隻發了個短信,勒夫就毫無猶豫地同意了,甚至多批了半天給他,讓他隻要在訓練前能到就行,不是非得在集|合日一早到達,這又是多年付出帶來的好處了,他鬆了口氣。
“腳踝?怎麼想起來複查這裡的,8月初你回隊時全查過,都沒什麼問題啊。”
施密特醫生舉起他的檔案,頗為疑惑地查看。
“一點毛病都沒有嗎?”卡爾不死心地問:“但是這場比賽裡我鏟球太多了,明明感覺腳踝有點疼的——哪怕沒受傷,總該有點負擔的吧。除了腳踝,彆的位置呢?彆的位置也沒有嗎,我從回來後就很累,最近訓練還超負荷。”
“哈哈哈哈,我看了,球迷們都誇你是戰神,哈哈哈,在場上太拚了,自己心裡都嚇到了吧?”
醫生摘了眼鏡,哈哈大笑:
“放心吧,純粹是你自己心理作用。你身體狀態從來沒比現在更好過,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從來沒在夏天這麼好好休息過。我早就和你說了,卡爾,你身體素質好,從小訓練科學,沒有不良習慣,骨頭密度好,踢得又是中後衛這種安全地帶,之前你那些受的幾次大罪,全是你輕傷不下火線拖的,或者太累了死活不休息,疲勞導致的問題。早像這樣照顧好自己,風險不大的,你放一萬個心吧。”
我不是想照顧好自己,我是想放棄好不好!
以前怎麼累啦,以前那才是精心照顧呢,疲勞了帶傷了,又不是故意的。怎麼現在開擺了,反而告訴他健康得很,擺得好啊。
還有天理嗎,上帝最近是拿硫酸洗眼睛了嗎???
卡爾的一萬個心都死了,死得透透的,他直接往床上躺回去,蓋上白色床單假裝自己已經出事躺在這兒了,捂住耳朵不願意聽醫生說話,閉上眼睛不願意看這個可惡的世界。
但過了一會兒後他的手就拉開了,睜開眼,施密特醫生在拿著一袋小熊軟糖衝他晃,笑得可狡猾了:“獎勵要不要啊?”
“小孩子才有這個。”卡爾萎靡地說:“而且我也沒治病,怎麼什麼病都沒有啊,好崩潰。”
“你這壞思想,怎麼這麼多年都轉變不過來啊!”醫生笑得眼角的皺紋堆成兩個核桃:“不是隻有生病的人才能有點甜頭吃,健康這種大好事,按你們的習慣,天天都應該開香檳慶祝好不好?你還好意思在這兒不高興?哪有人盼著自己生病啊,什麼都是彆人的,身體才是自己的,你一天天不知道想點好事。吃吧吃吧,要是動不動吃點糖就能開心,你儘管吃去,那點影響比你在這兒愁眉苦臉小多了。”
“高糖對身體不好。”
“這事人人都知道,不錯。但吃了對精神很好這件事,大家倒是都裝瞎了。你不過吃兩袋糖,不比那些混夜店喝酒濫交的好多了。要是吃這個你能把安眠藥停了,我現在就給你買一大箱。哄自己開心點不是什麼天大的罪過,好了,我開的藥方,我逼你吃的,拿去吧,要謹遵醫囑,知不知道?”
卡爾不想開心的,他的退役計劃初嘗試就失敗得如此慘烈,一切結果都和他需要的背道而馳,為了兩顆糖就開心,他也太沒底線了。但他好久沒吃甜的了,好好吃啊,他坐在車裡有點想哭,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對身體很不好,施密特醫生不知道他都實行了什麼可怕的計劃,來毀壞這具他精心照顧和治療的身體,這具卡爾本該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愛護的身體,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又嚇又怒又心痛,而後流下淚來。
卡爾想到有那麼多人渴望的不過是一具健康的軀體,能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醫生廢了那麼多那麼多的功夫,都是希望能讓他更好地站在比賽場上。那麼多球星,到退役時流淚哭泣的隻有傷病這人力不能改的一件事,他已經有了,卻這麼不珍惜,反而試圖踐踏和折磨自己。
這是一種軟弱……他知道,這是一種軟弱。
如果一個人隻能通過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愛護自己,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卡爾心力交瘁,想不明白。萬幸接下來是國家隊的比賽,雖說也雜事繁多,可到底能從俱樂部生活裡抽離出來,他也不打算在國家隊的比賽中實踐斷腳踝計劃,這勉強算是一段項目失敗後的反思和複盤期。
越想著想著,就沒有哭的欲望了,隻是很認真地繼續吃糖果,還數了一會兒他最喜歡的橙子味有多少個。這一袋裡很多,他感覺自己很幸運,心滿意足歡欣雀躍地留了一點等著要是再難過了可以吃一口,往國家隊去了。
但在機場辦理完托運,拿到登機牌,進貴賓室候機後,卡爾完全愣住了,倒不是票有什麼問題,是同行人不對頭。
也不能說是同行,巴拉克滿臉疲倦,白襯衫紮進利索的黑色西服褲裡,拎著風衣外套,黑卷發覆在額前,略帶淩亂,也不知道從哪裡跑過來,在這裡等了多久,時隔一年不見了,張嘴第一句話就是:
“彆走……我不上飛機。”
“就在這兒聊聊。”
卡爾握著的手機屏熄滅了,停留在他和胡梅爾斯的對話,或者說對方單方麵傳來的消息裡。
“15:02
:體檢好嗎?為什麼還沒到,航班發我,去機場接你。”
“15:12
:我知道我說錯話了,你不要生氣,對不起,當我什麼都沒講過。”
“15:13
:我寧願在球場上被鏟的是我,我不想要要你保護我。”
“15:21
: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不要生氣。”
“15:30
:我想你,卡爾,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晚上給我半小時好嗎,求你。”
“怎麼了,米夏,怎麼忽然跑到這兒來啊,不恨我了嗎?”卡爾把手機收了起來,用腳後跟輕輕帶上門,看向麵前高大的男人:“我被火燒了你都一聲不吭的,我還以為你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