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躍起抓下籃球,那種手指摁在球體上的天然親近感,哪怕是在的夢裡,讓衛東也愛不釋手!
沒有手指的殘疾生活有多痛苦知道嗎。
能理解嗎。
就可以活著還能辦到殘疾證,但真的很不方便。
除了刷美女視頻沒啥障礙,點個外賣都容易要雞雜結果摁到燒臘上。
所以直到六十歲,讓衛東還是個黃花大小夥兒,都快憋爆了。
隻有在夢裡,才什麼都有。
隻有在夢裡重溫這十九歲的瞬間,年輕,健康,壯得跟牛似的。
抓板的瞬間還能看見二鳳,跟幾個姑娘擠在牆根嗑瓜子嚼舌頭偷笑。
從小兩屆的她初三讀完就回家務農,那會兒看著讓衛東讀高中,話裡話外已經以讓家媳婦自居,都幫著照料爺爺奶奶和農活兒了。
剛高考完的畢業生肯定覺得縣城的女娃更好看更時髦,你個鼻涕蟲算什麼。
但現在忽然瞅著小妞兒也挺俊啊。
肯定是有回憶光環,更主要是沒吃過肉,看野豬都香。
拜拜了……
讓衛東的心情,跟隨腳步落下。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美夢醒來總是無窮無儘的遺憾。
運動帶來的心跳加快帶著倒計時的頻率:5,4,3,2,1……
好像在和一根根手指說再見。
果然,村口大媽驚慌失措的聲音準時傳來。
“衛東!東娃子,你啷個還有閒心打球哦,你爸從工地掉下來了!”
哎喲喂,該來的總是跑不掉,你這不是廢話嘛,不是你通知,我怎麼知道老爹摔下來……
對啊,我怎麼知道?
讓衛東懵了,甚至還抽空掄了眼遠處的二鳳,本來在跟自己的青春夢境告彆。
現在變成二鳳瞪大眼跑過來,手裡瓜子都掉了幾顆,趕緊揣兜裡推胳膊。
“咋子,你咋子了,趕快去啊,去看看讓叔怎麼了!”
讓衛東差點被推一趔趄,滿腦子的漿糊,還能怎麼著?
從工地樓上摔下來把腰椎傷了。
從此半身不遂。
本來還算吃飽有餘的家庭頂梁柱倒下,自己還讀什麼書,立刻挑起家裡的重擔來。
人生三大坑這才第一個。
直到倆小時後輾轉趕到縣醫院,看見還在手術室外手足無措的母親。
讓衛東依舊是懵的。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變故嚇懵了。
殊不知他一直都在確認這是不是夢境。
涕淚橫流的母親,跟父親在工地上做飯乾活兒還不到四十歲,卻已經風霜滿麵,雙手更是滿滿的褶子厚繭。
讓衛東蹲在市裡稅務局門衛室看了四十年,這個年紀的城裡女人還保養得妖嬈白淨。
他從來就沒看到母親輕鬆寫意過,記憶中永遠是忙著做事的鄉下女人,一輩子都在為家裡勞作,尤其是後半輩子撐著癱瘓的父親,贍養老人,更憂心殘疾的兒子。
讓衛東那顆早就蒼老木訥的心,從這一刻開始劇烈震蕩。
帶著十九歲少年該有的強勁生命力,伸出手笨拙的幫母親擦拭眼淚,還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圍擠滿了鄉親、工友,七嘴八舌的關心焦急。
都沒人注意他。
讓衛東也對這種嘈雜充耳未聞,他還在適應那當了四十年保安已經完全鈍化的腦筋,和激烈衝動的高中生學術高峰期活力攪漿糊。
更主要是翻來覆去看自己健康的雙手,腦海裡首先冒出來的必然是那個朝思暮想的念頭。
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跟在護士推出來的病床後,摘下口罩對家屬解釋:
“多處骨折,我們縣醫院條件有限隻能儘量做外科手術接骨搶救生命,脊椎損傷就無能為力了……”
對這個事實已經習慣了四十年的讓衛東,本來沒跟親友們一起圍上去。
但現在卻能輕易聽出來話外音:有條件還是往更好的地方送,這裡條件也就這樣兒。
親友們都是從未來過縣醫院的鄉下人。
連鎮上衛生院都不多去,最多村裡赤腳醫生,趕集時的走方郎中看看病,基本都是靠經驗抓點草藥硬扛。
哪裡懂接骨手術和脊椎癱瘓的關係。
全都對縣醫院大醫生奉若神明,趕緊謝了幫助把纏滿繃帶的傷者抬進病房。
“難道父親還可以不用癱瘓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