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蠻,盈歌驚喜不已。
她剛要說話,阿蠻已經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口中說道:“往前走,不要停。”
盈歌心中生疑,連忙跟了上去,與阿蠻並肩而行。
阿蠻這才道:“姑娘,人家是奉了主母大人之命,來接應你回撒巴山的。”
阿蠻瞟了一眼前方身材高高的楊沅。
楊沅正和顯星部落的一位長老,一邊走一邊攀談著。
阿蠻便又補充了一句:“哦,還有……他。”
說到楊沅,阿蠻心中便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
當初那個在臨安送索喚的閒漢,怎麼就成了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呢?
一不小心,他怎麼就成了我家姑娘的男人呢。
我……我可是姑娘的貼身大丫頭呀!
想到這裡,兩朵紅雲便悄悄地爬上了貼身大丫頭的臉龐。
她腕上正帶著一對金釧。
阿蠻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腕有點發墜,這對手鐲,給了她一種宿命的感覺。
這是在臨安時,楊沅送給她的呢。
難不成,我命中早就注定了,楊沅將是我要侍候一生的男主人?
盈歌絲毫沒有覺察阿蠻心中的蕩漾,聽說是母親派阿蠻來的,盈歌心中頓時一暖。
雖然大哥傷透了我的心,可娘親還是很疼我的嘛。
盈歌歡喜地問道:“我娘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阿蠻小聲道:“因為元忠大人派阿布回撒巴山去了,主母這才知道姑娘你大概會在愛也窟河登岸。”
盈歌聽到大哥的名字,頓時俏臉一沉,冷聲道:“他派阿布回山去了?”
阿蠻道:“是,元忠大人要派阿布到鈍恩城來,先回撒巴山稟報主人。”
阿蠻就把阿布回撒巴山的事情經過對盈歌說了一遍。
心高氣傲的烏古論元忠,是絕對無法忍受他的胞妹被人當作女奴一般處置的。
哪怕那個接受饋贈的人是大宋狀元。
得知楊沅隨二王家屬,將從海路繞道回上京,元忠就揣測他們可能的登岸處是愛也窟河。
如果是從愛也窟河登岸,就一定會經過鈍恩城,甚至他們就在鈍恩城上岸。
元忠的人馬雖然無法北上鈍恩城,但是烏古論氏對於北部沿海各部落卻很有影響力。
於是元忠就派阿布從陸路快馬趕去鈍恩城,想借助當地部落的力量,處決楊沅、搶回盈歌。
阿布北上,就要經過烏古論氏的根基之地綏芬河。
這裡是烏古論族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元忠的父親訛論和母親畢國公主,如今就生活在綏芬河下遊的撒巴山上。
阿布經過這裡,本就要拜見主人和主母,何況涉及到對盈歌的處置,元忠也不能不請示父親。
訛論和畢國公主,從阿布那裡知道了發生在遼陽城下的故事,也知道了盈歌目前的處境。
訛論雖然依舊擔任著撒巴山忒母(萬戶)和烏古論氏族長,實際上卻早已把部族的事務實權,都交托到了長子元忠手裡。
鑒於烏古論氏同完顏皇室關係一向非常密切,完顏亮清洗皇族宗室時,對烏古論氏也多方打壓,元忠早已決定下注在完顏雍身上。
對此,訛論也是同意的。
現在,做為一族之長,他完全理解兒子的苦衷。
事關烏古論一族利益,不能因一人而改變立場。
訛論甚至心中明白,如果不是因為顧慮到他和畢國公主對女兒的感情,元忠的命令甚至會更加決絕:一旦沒機會搶回盈歌,就殺了她。
烏古論家族不能再承受一次侮辱。
最終,訛論同意了兒子的安排。
但,畢國公主卻有她的想法。
女真人對於宋人的觀感一向是分裂的。
一方麵,在武力上他們對宋人是一種俯瞰式的輕蔑。
另一方麵,在文化上,他們對宋人又是一種仰視的崇拜。
楊沅是大宋的狀元,在畢國公主眼裡,認下這麼一個了不起的女婿也沒什麼。
雖然楊沅和盈歌的結合,不是烏古論家嫁女。
而且,因為盈歌是李太公饋贈給楊沅的戰俘,是侍妾,甚至不是妻。
也因此,楊沅成了烏古論氏蒙羞的鐵證。
但……把他抓回來,讓他這個大宋的狀元做我撒巴山的入贅女婿,還不能扳回一局麼?
訛論還認同兒子恥辱該用鮮血洗刷的道理。
畢國公主作為女人,顯然不認同這對父子的想法。
畢國公主眼見無法說服丈夫,便私下派出阿蠻,想破壞阿布的行動,把楊沅和女兒一起帶回山去。
盈歌聽到這裡,臉色就變得非常難看了。
當她被綁在車上,在兩軍陣前成千上萬的人注視下,身旁是一群正在寬衣解帶要侮辱她的大漢。
她的胞兄做什麼了?
後麵有一支大軍的胞兄,要一箭射死她!
現在,她爹又默許了她大哥的決定,殺了她的男人。
我被擄為女奴時,你們不救我,還想殺我。
我因楊沅才避免了甚於死去的難堪和羞辱,你們又不依不饒地追來想殺了他?
烏古論氏的榮譽高於一切,你們的臉麵高於一切,我盈歌就活該被你們一再犧牲?
由始至終,伱們有在乎過我的感受嗎?有把我當成你的女兒、當成你的妹妹、當成一個人嗎?
盈歌怒火中燒。
阿蠻道:“姑娘,阿布如今就藏在潺春部落。不過,我已經用主母的名義,說服顯星部落幫忙了呢。
一會兒,我們會搶先下手,把你和……楊沅搶走。我在淩戈家附近已經安排好了快馬,咱們……”
“不!我不回去,阿蠻,我不會再回撒巴山了!”
盈歌扭過臉兒,傷感地看著阿蠻。
“這事不用你管了,你回去告訴我娘,既然我爹和我大哥都覺得我給烏古論氏丟臉了,那麼,就讓他們當我死了吧!我不會再回去了!”
盈歌說著,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起了轉轉,她又一次被傷透了心。
阿蠻急道:“姑娘,你彆賭氣呀,元忠大人也是不得已吧,主母不是已經……”
盈歌沒再理她,把牙關一咬,便快步向前走去。
阿蠻跺了跺腳,趕緊追上去。
她不曾代入盈歌的身份去考慮她的感受,對於盈歌的反應,便有些莫名其妙。
眼見盈歌已經快步追到楊沅身邊,阿蠻急忙又放慢了些腳步,就這麼不遠不近地輟著,隻想再找機會說服盈歌。
……
楊沅在淩戈家裡,看到了以前回鄉祭祖時才能見到的場麵。
同一宗族的親戚們,聚集在一個長輩家裡。
院子裡是各家赴宴的客人自己帶來的桌子、凳子還有碗筷。
所以,一應器物大小、高低、規格各不相同。
平時難得一見的親戚們,成群,聊的熱火朝天。
飯菜不是一次性上齊的,而是一盆一盤一大碗地陸續端上來。
精致的擺盤什麼的是沒有的,主打的就是一個量大管飽。
院子最裡邊,那棵高大的核桃樹下,隻擺了一桌,坐的都是此間有頭有臉的人物。
貴客是二王家族的長輩們,作陪的是潺春、顯星兩個部落的孛堇和長老們。
這裡輩高位尊的長者太多,楊沅被擠到了第四座,李佑和餘奉先、楊玄策自然和他同桌。
盈歌坐在楊沅身邊,甫一坐定,兩人就旁若無人地說起了悄悄話。
李佑見了這人這般情形,心中便是一慘,他和他的娘子,曾經也是這般如膠似膝的啊。
“哢!”
李佑手中的筷子,被他一把握斷了。
盈歌和楊沅正在說的,並不是纏綿的情話。
她剛一坐定,就把淩戈部落中藏著大哥元忠派來的心腹阿布,以及他們準備在酒席宴間出手殺死楊沅並擄走自己的計劃,全盤告訴了楊沅。
盈歌算是充分繼承了草原女子的基因,睡在誰的帳裡,就是誰的人,哪怕是被搶親搶去的。
楊沅聽著,神態非常淡定。
他悠閒地剝著香脆的炒鬆子、榛子和板栗,一顆顆地投喂給盈歌。
哪怕聽到阿布要在酒席宴間殺死自己時,楊沅也沒有絲毫動容。
他連深宮刺駕、禦前侵犯這麼刺激的事兒都乾過了,神經早已堅韌如鋼條,這點事兒,還真不能夠叫他感到震驚。
“我知道了。”
楊沅拈起一粒剝好的榛子,投進盈歌紅嘟嘟的小嘴,說道:“接下來由我處置,你隻當什麼都不知道就好。”
盈歌不放心地道:“可是……”
楊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柔聲安撫道:“聽話,這事,讓你男人來解決。”
元忠也好,訛論也罷,他們都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對於家族的最好結果。
由始至終,盈歌的感受都不重要,他們沒有考慮過。
也許,作為一族之長,他們這樣理性的考慮並無任何問題。
但盈歌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她有她的感情和感受。
楊沅能感受到,盈歌在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嗓音在忍不住地顫抖。
如果不是他投喂及時,打斷了盈歌感情的醞釀,盈歌的眼淚早就忍不住流下來了。
一向霸道的盈歌,偏就吃楊沅這種霸道。
聽他這麼說,盈歌心中一甜,便乖乖地答應下來。
她相信,楊沅一定比她有辦法。
這在臨安時,早就證明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