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歡喜鎮上。
士兵們吃飯、喂馬,擦拭刀槍、裝上鞍韉,揣好食物、打滿水囊。
然後他們就牽著馬,趕到鎮中靠河的那條長道上開始集結。
女真的兵,在這一點上,可以大大降低後勤補給的壓力。
因為,幾乎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準備。
小王爺完顏弘康儘職儘責地策馬往返,了解各部集結情況,和各位謀克溝通著消息。
早上,他就隻匆匆吃了一點飯,然後把兩張大餅卷了蔥和醬,往懷裡一揣就忙碌起來。
他就帶了這一頓飯。
下一頓飯,到了地方再搶就是。
他們的將官士卒,也是如此。
除非是遠征,或者不確定沿途是否能有充足的補給,否則一日三餐都是要士兵自己準備的。
如此一來,不僅大大減輕了他們的輜重壓力,還培養了士兵的狼性。
霍去病在大草原上玩閃電戰的時候,也用過這樣的方法:就地取糧。
不過,漢民族進入農耕社會、封建社會更早,社會製度已然不同。
除了在極個彆地區、極個彆的時候,是不能采取類似方式的。
真小王爺在鎮上作牛作馬的時候,假小王爺卻在真小王爺的東廂堂屋裡,由阿裡虎和阿它侍候著吃飯。
盈歌坐在他的左手邊,阿蠻被允許坐在了另一側,這讓阿蠻有些受寵若驚。
看來,昨夜的苦沒白吃呢,。
昨夜,阿蠻戰戰兢兢、含羞帶怯地把自己交給了他,成了他的人,心裡頭總算踏實了些。
有了這層羈絆,她就有了安全感。
阿蠻把一顆鹹鴨蛋小心翼翼地剝去蛋殼,又剝去蛋衣,然後輕輕掰開,要把流油的蛋黃放到楊沅的粥碗裡。
不用就著任何菜肴,就米香濃鬱,叫人食欲大開的五常稻米,再搭配一顆鹹蛋,那味蕾的享受當真的是……
楊沅看了她一眼,含笑道:“蛋黃和蛋清要摻著吃才香,你吃吧。”
楊沅並不想在阿蠻麵前立什麼規矩、擺什麼威風,跟一個小姑娘擺什麼架子。
既然成了一家人,大可不必搞得戒律森嚴的,那樣的生活何其無趣!
他這是楊家,不是楊家寺。
之前對阿蠻的敲打,隻是讓她知道基本的分寸,徹底和撒巴山的烏古論氏劃清界限罷了。
再者說,小丫頭身子骨兒不及盈歌,昨夜應該是蠻辛苦的。
楊沅懷疑盈歌是天生駝骨,不然怎麼這麼快就韌性十足、有攻有守了?
不過,恰因為不同,阿蠻倒是讓楊沅體會到了完全不同的感覺。
小i開起來加速快、推背感十足、漂移也夠勁兒。
小巧玲瓏的車身、緊窒幽仄的空間,使得小i輕盈無比,移車入庫的時候,以楊沅的臂力易如拾芥。
如果不是看到楊沅臉上掛著微笑,阿蠻真以為他拒絕吃自己剝的鹹蛋是嫌棄自己了。
悄悄看看他的臉色,確信他現在心情很好,阿蠻心裡馬上就美滋滋起來。
阿裡虎和阿它侍立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中好不豔羨。
她們也想陪在主人身邊一起吃飯,也想主人能用這般溫柔的聲音和自己說話呢。
昨夜,她們在配房裡,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阿蠻姑娘應該是剛被主人寵幸吧?
她是盈歌姑娘的身邊人,爭不過的。
不過有她打樣兒,阿裡虎對未來的美好生活充滿了憧憬。
至於阿它,這隻小二哈還在懵懵懂懂呢。
“吃飽了嗎?快點快點,要出發了。”完顏弘康急吼吼地衝了進來,催促道。
楊沅從阿它手中接過淡鹽水,慢條斯理地漱了漱口,吐在阿裡虎捧著的缽盂裡,淡定地道:“急什麼,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完顏弘康見阿裡虎小嫂子,竟然要這麼侍候他,著實看不下去。
完顏弘康把捧著的一套盔甲往桌上砰地一放,沒好氣地道“馬給你準備好了,就在院裡,快一些。”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他看不下去了,他生氣。
楊沅走過去拿起頭盔,感覺這女真頭盔,有點像黑勳爵達斯維達的頭盔。
不管是頭盔的顏色、眉眥還是燕尾項頓都像,隻是它沒有那個帶呼吸器的麵罩罷了。
這套甲是用鐵甲片組成的層狀盔甲,還有觚尾、裙甲、批膊、護腕等配件。
完顏弘康給楊沅拿來的這套甲,顯然不是一個普通士卒能配備得起的。
盈歌對於如何披掛這種甲胄十分熟悉。
她馬上過來幫楊沅穿戴。
阿裡虎趕緊上前打下手,仔細觀察盈歌的每一個動作,趁機學習。
小阿它現在可沒有那個心機,還在傻傻地收拾飯桌。
阿蠻也會披掛這種甲胄,不過她剛要起身,便輕呼一聲,秀氣的眉兒顰了起來。
她有些不適感,昨夜壯起膽子上戰場。
扳鞍上馬時,那感覺,活似一屁股坐到了擀麵杖上,當真是開了大眼了。
楊沅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張開雙臂,讓阿裡虎配合著盈歌給他披甲。
聽到輕呼,楊沅看了一眼,說道:“行了,你就歇著吧,下回你再為我披甲不遲。”
“哦!”阿蠻紅著小臉,羞羞答答地應了一聲。
……
歡喜嶺距三禿子山大約有八十多裡的路程。
如果一個成年人一小時走四到五公裡,一天隻走八小時,也能走完這段路程。
不過,行軍可不是一個人趕路那麼簡單。
軍隊行進,要保持適當的隊形,前邊還要有斥候探馬。
行進過程中,土坡、土溝、灌木、泥窪、田墾等地形,都會影響行進速度。
尤其是騎兵,如非正處於作戰時,無法顧忌地形,也是不能長時間脫離道路,在曠野中行進的。
否則馬匹很容易被曠野上尖利的石頭和植被所割傷,一旦造成感染,就會導致戰馬失去戰鬥力。
像這種地方,沒有中原那種官道、馳道,行進中隻能排成一字長蛇陣。
行進中,士兵之間要有間距,隊列之間要有間距……
所以哪怕他們是輕裝上陣,沒有攜帶輜重,也是在未時初,也就是下午一點左右,才抵達紇石烈部落的地域範圍。
再往前,就是屬於紇石烈部落的一個小村莊了。
楊沅和完顏弘康率人提前離開了道路,躲進了叢林中。
這個時候的北方天氣,已經不那麼受罪了。
但晌午前後的陽光依舊熾烈。
叢林中,完顏弘康吩咐眾人卸鞍休息,利用林中泉水就地飲馬,士兵也開始吃午飯並稍作休息。
正式進攻的時間定在申時整,也就是下午三點。
這也就是說,他們一早跋涉而來,大概有兩個小時的時間進食和歇息。
李佑、楊玄策、餘奉先、吳老二等謀克官都趕到了楊沅和完顏弘康身邊。
吳老二對紇石烈部落情況相當了解。
這位謀克家裡平時是做生意的,從上京城進貨,然後遊走於各個部落,出售各種百貨小商品。
因此一來,整個紇石烈部落的地理情況和人口情況,他都一清二楚。
這裡的女真家庭通常聚居不分家,所以戶和人的比例,大概是一戶人家七到十人。
紇石烈部落共有五千多戶,四五萬的人口,散布在幾十個村、鎮、堡、寨之中。
其中大村落能有一兩千人,中等村落幾百人,小村落甚至不過幾十個人。
村落的大小是依據他們定居位置自然資源的多寡所決定的。
此戰能打一個出其不意,因此完顏弘康大膽采取了以謀克為單位,各自散開,分兵進擊的方法。
隻要避開那些比較難打的大堡寨大村落,一個謀克或幾個謀克聯手,就能對一個村落進行致命一擊。
這種戰鬥方式,獲得了所有謀克的支持。
因為,這麼乾他們獲取的戰利品才夠多。
不然,難免狼多肉少。
李佑頭上的傷還沒有好,氣色較差。
可他哪怕腦袋纏得跟阿三似的,頭盔都戴不下,卻還是來了。
楊沅看了看他,叮囑道:“李兄,切勿因為仇恨而失去理智。
有時候,讓你的仇人暫時不死,比殺了他會讓他更難過。”
“我明白!”
李佑陰森森地笑:“三禿子山上山一千五百多戶人家。我這點人,不會去送死的。”
完顏弘康道:“伱們記住,就按我說的,青壯,殺!老弱婦孺,不許動。那是給紇石烈吹鼎留下的累贅。”
完顏弘康笑得跟一隻小狐狸:“莊稼地,撤的時候全他娘的燒了。
都這時節了,他們來不及種什麼了,我倒要看看今年冬天,紇石烈吹鼎他掏空家底,能養多少人。”
楊玄策讚道:“小王爺英明。這一招,可比直接屠光他們一個村子,更叫紇石烈吹鼎難受了。”
完顏弘康心虛地瞟了楊沅一眼,見他沒有搶功的意思,便把胸膛一挺,傲然道:
“那當然!打打殺殺,隻是擊敗對頭的一種手段,可是很多時候,它卻未必是最好的手段。”
楊沅指了指吳老二在地上畫好的地圖,上邊用大石頭、小石頭標好了不同人口規模的村寨位置。
至於能夠阻礙騎兵行動的較大的河流,都用樹枝畫出了線條。
楊沅道:“咱們的位置,在這裡。各位可都記清了上邊各個村寨的位置?
你們現在就商量好誰要攻打哪裡,接著要打哪裡,誰要和誰聯手啃哪個大寨子。”
完顏弘康也道:“對,彆他娘的到時候自己人搶起來,瞎耽誤功夫。
還有啊,吳老二,你們不到撤退的時候,不許搶人,不然的話,可就施展不開了。”
吳老二咧著大嘴笑道:“小王爺放心,除非碰上個天仙。俺吳老二一定等到要撤退的時候才搶人。”
一群謀克官一邊吃著早上帶來的食物,一邊熱火朝天地“分蛋糕”的時候,楊沅走到了一邊。
他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下,背倚粗大的樹乾,盤膝而坐,吐納起來。
蟄龍功並不是隻能雙人修練。
當然,陰陽調和,雙人修練,效果更佳。
楊沅現在隻能是獨自修煉,對盈歌和阿蠻,他不打算現在就傳授她們。
要教她們,也得等他功成身退,返回大宋以後。
如今大戰在即,他要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好。
雖然他並不打算參與對紇石烈部落的攻擊,但是四處遊走,觀察情形,也就有遇上敵人的可能不是。
……
楊沅和完顏弘康此番一共帶出來兩千名騎兵。
如果不打算和紇石烈部落正麵硬剛打野戰,或者是攻堅的話,可不是兵馬越多就越好。
兩千人,分成了十餘隊。
在等待行動時間到來的時候,他們的斥候抓獲了一個貨郎和一對回門的小夫妻。
兩千鐵騎經過的道路,鐵蹄踐踏的痕跡太明顯了。
所以對這些運氣不好,正好要經過他們來時道路的人,就隻能全抓起來了。
不過,隻要不是已經要撕破臉皮放手一戰的紇石烈部落的人,他們也不會把人家怎麼樣。
那個貨郎不是紇石烈部落的人,他還去過歡喜鎮做生意。
吳老二就認出了這個同行,對他就暫時羈押著,等行動時再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