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對小夫妻,新娘子是紇石烈部落的人。
完顏弘康看了看非常豐潤的新娘子,又看看瘦巴巴的新郎倌,再看看比新郎倌還要瘦的毛驢子。
小王爺同情地歎了口氣,大度地揮了揮手,表示等行動開始,他們就可以連人帶驢一起滾蛋。
這個年代沒有手表,人們大多都掌握了通過陽光判斷大概時間的能力。
插在地上用以記時的木棍,影子漸漸移到了做好位置的地方。
各謀克開始返回自己的隊伍,一邊大聲吆喝著睡覺的士兵起來,一邊在親兵的幫助下開始披甲。
如此之多的人一起行動,讓樹上的鳥兒再度驚飛起來。
很快,一支支隊伍便集結完成。
各謀克早就依據吳老二畫的“地圖”,確定了自己的行動路線以及攻擊的目標。
他們一聲令下,便帶著自己的人馬衝出了樹林。
完顏弘康看著一隊隊人馬席卷而去,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擺擺手,對那推獨輪車的貨郎,還有那對小夫妻道:“滾吧,沒你們的事兒了。”
三人一聽,如蒙大赦,忙不迭就逃開了去,生怕一會兒此人再後悔。
完顏弘康顯然是個熱愛戰鬥的,待一位位謀克帶了自己的人衝出林子以後,他就迫不及待起來。
此時,林中還剩下三百多人,這都是王府的部曲,王府的親信。
完顏弘康按捺不住地翻身上馬,對特意留下保護楊沅的三十多名侍衛道:
“你們好好保護楊學士,一切聽從楊學士安排。待本王回來,繳獲所得分兩成給你們。”
留在楊沅身邊的這三十多人都是王府部曲,絕對的親信,自然不能苛待了。
那些留在楊沅身邊的士兵正在惆悵著,畢竟不能參加行動,就比彆人少了一個撈錢的機會。
如今聽完顏弘康一說,他帶的這三百人的繳獲,要分一部分給自己,頓時大喜。
他們馬上紛紛恭祝小王爺旗開得勝,滿載而歸。
完顏弘康大笑著一指楊沅,道:“行了,少拍馬屁了!你們記住嘍,在外麵,楊學士才是小王爺,你們說話警醒些。”
完顏弘康交代完了,迫不及待地撥馬便走。
像今天這樣大規模的“狩獵”,機會隻有這一次。
今天之後,有著共同大敵的各部落之間,也會暴發全麵戰爭的事實,必定會讓紇石烈部落采取必要的措施了。
到那時候再想如此肆無忌憚地擄掠,就不可能了。
至於今天這種突如其來的全麵獵殺,就不用擔心遭到來自三禿子山的激烈狙擊。
紇石烈部落的地盤,是三麵環山的一塊盆地。
紇石烈部落的首領所在的本部,依山就勢,位於盆地的儘頭,三禿子山上。
從那裡居高臨下,可以俯瞰盆地上扇形排布的數十個大小村落。
但是如果從山上想馳援山下部落,就算紇石烈吹鼎來得及集結兵力,從數十裡外的三禿子山趕到這裡,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足夠他們撒歡兒的了。
楊沅抬頭看了看天色,約定的撤退時間是太陽落山的時候。
按照這個季節太陽落山的時間來算,大概有兩個時辰的劫掠時間。
兩個時辰,即便來不及深入紇石烈部落的腹地,也能對一半的村落造成巨大傷害。
且不說這個時間拿捏的,讓紇石烈部落來不及馳援。
就算他們肯不惜馬力全力馳援,等他們的大軍殺到,不做絲毫喘息地立刻投入戰鬥,歡喜嶺這邊的人馬也要開始撤退了。
夜色之下,紇石烈吹鼎絕對不敢追趕。
歡喜嶺既然敢派出這麼多人跟他掀了桌子,天知道夜色之下有沒有伏兵?
楊沅翻身上馬,用馬鞭向左前方一指,道:“走,咱們從這邊往上走走。”
楊沅他們所處的位置,就是喇叭口盆地的開口處最左沿。
左側是陡峭的連綿高山,有一條半天然的蜿蜒小道,曲曲折折的探向半山腰。
貼著這一側如果往裡跑個二三十裡地,就能抵達整個盆地的中線最左側。
這個時代沒有什麼高樓大廈,一路沿著這樣半山小路馳馬,能夠看清穀中大概。
那三十餘騎侍衛已經有了完顏弘康的承諾,此番不會白來一趟,自然不介意陪楊沅去走馬觀花一番。
這小道勉強能夠二馬並轡,他們又不急著趕路,安全起見,就排成一字長龍,策馬上山,邊走邊看。
北方的山要高大一些,這條山脈的半山腰處,就有一百多丈的高度了。
今天天晴氣爽,山下的阡陌、農莊,一覽無餘。
從高處能夠看到歡喜嶺的人馬化整為零,變成了數十隻餓狼,正撲向那一座座村莊。
近處的兩三座村落,已經被歡喜嶺的鐵蹄衝了進去。
他們會在太陽落山之間,不斷地攻陷、擄奪、再攻陷……
不管他們最終打到哪裡,太陽一旦落山,就會立即撤退。
無法擄奪回去的即將秋收的莊稼,將在他們撤退的時候點燃,還能為他們照亮撤退的路,阻擋紇石烈的追兵。
站在這山上,是聽不見哭喊聲、看不見鮮血的。
隻有已經知道那裡正在發生什麼的他們,很清楚那些移動的小黑點,是一個個正在衝殺的士兵。
大約在半山腰走出十五六裡的山路,路邊出現一塊平坦的探出區域,生長著茂密的野草。
楊沅等人下了馬,走到平台邊,眺望著下方大地。
歡喜嶺的“狼群”還沒有殺到這裡,畢竟他們是一邊殺一邊擄。
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行進速度。
而楊沅一行人策馬輕馳,一路不停,又不用在村莊和田野之間拐來拐去,行進快了許多。
山下較近處,隱約能夠看到一些人影,應該是在田間勞作的農人。
但是,很快的,那些比螞蟻大些有限的人影,便從田間各個方向,開始向村落趕去。
站在這裡看,真像是一群正在四處尋找食物的螞蟻,忽然同時收到了什麼訊息,齊齊往一個方向趕去。
楊沅往村裡看了看,沒有看到烽煙一類的訊號。
楊沅道:“前邊遇襲的村落,應該已經傳出警訊了。
這些在田間勞作的人,都在趕回他們的村子,村子裡應該有警訊傳出來了。”
旁邊一名侍衛道:“不錯,每個村落時,都會有一口鐘。
鐘不是很大,但是鐘聲傳出去,足以讓這座村子範圍內的人都聽見。
他們對於鐘聲,也有一定的說法。比如一聲代表什麼,兩聲代表什麼。
不過,這種約定每個村子都不一樣。”
楊沅點點頭,往穀中盆地的儘頭看去。
那儘頭就是三禿子山,陽光正照在那幾座山峰上,顯得份外明媚。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彆看那幾座山峰看著很近,實際上還有幾十裡的距離呢。
楊沅道:“這裡的村莊還沒有遇襲,但已接到示警。
他們在召集自己的村人回來的同時,必然會繼續向後邊的村寨示警,消息很快就會傳到三禿子山去。”
楊沅沒有帶過兵,尤其是猛安謀克製下的女真兵。
所以他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但眼下他是無法估算三禿子山的紇石烈吹鼎從收到警訊開始集結兵馬,需要多少時間的。
不過從山上往這邊趕過來的速度,經過今天半天的行軍,他大概倒是能夠估摸出來了。
楊沅心想,下一回集結兵馬時,我還真該全程跟著小王爺一起行動。
跟他走上幾回,我就能摸清他們的動員效率了。
侍衛見他望著遠處三座山峰若有所思,便主動介紹道:“左邊那座是大禿子山,右邊那座是小禿子山。
中間那座最高的山峰就是老禿子山。我們平時所說的三禿子山,指的就是那三座山峰。”
楊沅聽著這質樸無華的名字,看著遠處那幾座山峰。
山上草木蔥鬱,但極頂處是圓頂,有點光禿禿的感覺。
上邊未必就沒有草木,不過估計都是低矮的植被,所以從遠處看來有點禿。
楊沅道:“我們走的這條山道,最遠能到哪裡,能夠直達三禿子山嗎?”
那侍衛咧嘴笑道:“我沒走過,不曉得。不過,就算能直通三禿子山也走不得。
我們還是得從山下攻過去。就這種山路,要是想從這兒打上三禿子山去,那就是送死了。”
楊沅點了點頭,在冷兵器時代,的確是這樣。
如果是後世,恰因為此處險要,隻要有一挺機關槍,或者幾把衝鋒槍,守住了要隘,就足以保證後續部隊源源而至了。
可是在這個時代,哪怕這條山路真的能直通三禿子山,也確實利用不上。
“咱們再往前走……”
楊沅一邊說,一邊從三禿子山的方向收回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山路。
話未說完,他便臉色一變,急聲道:“那邊有人!”
山路如蛇,盤繞山間,“蛇身”時隱時現。
楊沅剛剛分明看到一個騎士在山腰處一閃而過。
那個地方,目測距這裡直線距離,大概隻有一裡多。
楊沅定晴再看時,又有一名騎士從那處山腰馳過。
楊沅他們所在的位置,從那邊往這邊看的話,由於草木的遮擋,不太容易看到什麼。
而且那段可以看到有人經過的位置,這一側是懸崖,因此才沒有遮擋。
騎士從那裡經過時,會更加謹慎看路,不會四下張望。
饒是如此,楊沅還是馬上退了幾步,趕緊向侍衛們招招手。
“有人從那邊過來了,趕緊把我們的馬牽到那邊拐角處隱蔽起來。
千萬不要讓馬嘶叫出聲,其他人跟我埋伏於此,快!”
王府的這些部曲親兵,大多精於馬性。
隻見他們隻是摸著馬頭輕輕安撫幾下,就牽馬而去,急急走向來時山路的拐角處。
馬匹隱藏在那裡,從這邊就看不到了。
很快,他們就把馬匹送到了拐角那邊,留了四個人看守。
其他人急急趕回來,提著弓,挎著刀,一臉的興奮。
楊沅一擺手,帶著他們便悄然隱向山坡向上一麵的灌木叢中。
上官駱、上官明月、完顏元昀帶著二十餘騎,沿著山路緩緩而行。
山間風景秀麗,氣息清幽,他們也是心情舒暢。
昨日做客於紇石烈部落,今日他們方始離開。
到目前為止,上官駱姐弟倆,已經成功地把蒲察野部、納懶不哈部、烏吉赫部和紇石烈部暗暗拉攏到了一起。
本來還應該包括完顏元昀的護步達岡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誰也沒有想到,完顏驢蹄的家人竟然會在此時歸來。
更加叫人想不到的是,那個李太公身邊隻有一千騎兵,竟然有那麼大的魄力,全部派出來了,突襲一支三千人的隊伍。
而且他們成功之後,竟然還敢繼續作戰,一鼓作氣地打到了背蔭河,打了完顏元昀一個措手不及。
以至於完顏元昀明明占據著兵力上的優勢,現在卻落得一個孤家寡人的下場。
不過,失去了護步達岡,對上官姐弟來說,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完顏元昀更好控製了。
蒲察野、納懶不哈部、烏吉赫和紇石烈四部結合,再加上綏芬河流域的烏古論部,基本上就對完顏大睿所在的龍泉龍城(牡丹江市)形成了合圍之勢。
此刻,他們是要趕去寧古塔(牡丹江市南部寧安市),說服那裡的渤海大姓貴族高氏家族。
隻要高家再投向他們,就能把龍泉古城圍得鐵桶一般。
完顏大睿本人正在遼東,他的家族沒什麼人才了,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這樣的話,他們甚至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隻要再把龍泉古城掌握在手中,在馬上就要召開的“都渤極烈”大會上,元顏元昀就比完顏驢蹄這個叔父更具競爭力了!
上官駱想成為女真史上最年輕的國相,上官明月想成為完顏雍最器重的女人,完顏元昀想成為聯盟長,他們都想有光明的前途。
前途上,楊沅這個老六,正安靜地躡伏著,就像一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