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蹲伏在一叢野桑葚樹下,桑葚已經白裡透紅。
楊沅甚至還順手揪了幾顆桑葚,一顆顆丟進嘴裡嚼著,顯得很是悠閒。
紅透的桑葚酸味依舊很大,要紅到發黑,才不會感覺到它的酸味兒。
但這個時候的桑葚,果實的白色還沒有消失,果肉尚未成熟,酸味反而更低一些。
當然,甜味更是幾乎感覺不到。
“是完顏元昀!”
旁邊一名侍衛忽然低呼了一聲,險些晃動了樹叢。
楊沅原本淡定地嚼著桑葚,他不在乎來的人是誰,哪怕是紇石烈吹鼎本人。
但是聽旁邊侍衛一說完顏元昀,楊沅頓時目光一凝。
“哪個是?”
楊沅已經看到了策馬走在前麵的三個人。
兩男,一女,男俊女俏。
上官駱快要走到平台處時,下意識地向山下望了一眼,忽然驚咦了一聲。
山下那個村莊已經有歡喜嶺的人殺到了,雙方正在廝殺。
山頂看不太清楚,但是大量人馬的聚集,就像一群螞蟻擁擠到了一起。
這種不常見的現象,被他注意到了。
上官駱翻身下馬,快步走向平台邊,他想看個清楚。
楊沅身邊那個侍衛悄聲道:“坐在馬上那個,女人旁邊的。”
楊沅按照他的提示,迅速鎖定了完顏元昀。
完顏元昀坐在馬上,向上官駱望去,並沒有下馬。
而一旁的上官明月,則正在扳鞍準備下馬。
“箭來!”
楊沅目不轉瞬地盯著完顏元昀,向一旁的侍衛伸出了手。
因為要冒充完顏弘康,楊沅和李太公等人曾經討論過,一旦遇到對他長相提出質疑的人該怎麼辦。
由於完顏弘康在此之前,基本上不曾和各路權貴見過麵,而他將要出席的場合,幾乎都是各部落的首領和重要的長老,所以問題不大。
人微言輕者即便認識真的完顏弘康,說話也是不大管用的。
況且認識完顏弘康的小人物,即便發現他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有所不同,可是見到所有大人物都把他當做完顏弘康,那麼此人大概率也隻會不自信地修改自己的記憶。
唯一的麻煩,可能就來自於完顏元昀。
不過,完顏元昀已經是個被驅逐者。
所以一旦遇到他,並被他指出自己不是完顏弘康的時候,堅決否認就是了。
作為敵對者,完顏元昀的指控顯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可是,現在既然已經看到了他,那還等什麼?
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楊沅比真正的完顏弘康果決多了。
真正的完顏弘康即便脾氣很驢,見到是自己堂兄,最可能的選擇也隻是活捉他。
可楊沅……
雖然他在竭力促成越王一脈成事,但是揮霍彆人的東西,他不用太考慮後果。
一把弓,一枝箭,遞到了楊沅手上。
楊沅搭弓、引弦,弓如滿月。
鋒利的箭簇,從桑葚的枝條前方探了出去,被陽光反射著寒光。
上官駱正手搭涼篷望向山下。
上官明月下了馬,正嫋嫋地走向上官駱。
完顏元昀坐在馬上,目光正落在上官明月嫋娜的小腰身上。
侍衛們從完顏元昀馬旁繞過去,在寬敞的平台處紛紛下馬。
“颯!”
楊沅鬆開了弓弦。
他雖然沒有百步穿楊的神射,但他和完顏元昀相距不過十四五步的距離。
這麼近的距離,以他在弓箭社專門練過的箭技,再加上現在的眼力和細微力量的掌控,
一箭穿心!
完顏元昀突然身子一震。
他詫異地低下頭,看到胸口的箭羽,一陣劇痛這才猛然傳來。
完顏元均慢慢抬起頭,順著箭來的方向看過去。
山坡上,一叢桑葚。
枝頭有累累的果實,白裡透紅。
一個人正從桑葚樹後麵站起來,緩緩拔著刀。
完顏元昀眼前一黑,再也坐不住馬鞍,緩緩向下滑落。
在他墮馬的刹那,他心中最後一個念頭是:他是誰?我不認識啊!
“有埋伏!有埋伏!”
完顏元昀左近的侍衛率先發現他中箭了,立即驚叫著,一邊拔出兵器,一邊避向馬身後麵。
正走向上官駱的上官明月詫然轉過身,正看到完顏元昀摔下馬去的“英姿”。
“殺!”楊沅一聲大喝,就向坡下衝去。
埋伏在山坡上的侍衛紛紛站起身來,引弓而發。
這麼近的距離,猝不及防之下,這些弓手幾乎個個都成了神箭手。
登時有不下十個侍衛中箭倒下。
然後他們就拔出兵器,向著下麵衝去。
他們沒有射馬。
楊沅直接走向上官明月姐弟,不管是他們的衣著、氣質,還是之前他們策馬而行時,他們兩個甚至可以走在完顏元昀的前麵,都能看出他們的身份不凡。
一名侍衛從馬後麵閃出來,一刀劈向楊沅。
楊沅似乎向右閃了一步,空中有一道寒光閃過。
定睛再看時,他仍在持刀緩步而行,那名侍衛已經落在了他的後麵。
侍衛先是手中刀墜地,接著人也向前一撲。
楊沅的刀尖上,有一滴滴的鮮血,黏連著滴落。
上官駱頓時目芒一縮,這是個高手!
“在下完顏弘康,兩位是什麼人呐?”楊沅笑吟吟地問道。
上官明月淡藍色的眸中閃過一抹驚異的神色,失聲道:“越王世子?”
楊沅在上官明月麵前站住了。
在他後麵,是他帶來的人對完顏元昀幸存的部下正在剿殺的場麵。
一片刀光劍影。
“不知兩位是?”楊沅的目光從上官明月,移向了正走過來的上官駱。
上官駱的手本來已經握緊了刀柄,但是在看到一麵倒的屠殺,尤其是楊沅的身手之後,他的手明智地從刀柄上移開了。
“上官駱,這是家姊。”上官駱走上前來,與上官明月並肩而立,對楊沅說道。
他那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樣子,尤其是此時身陷重圍卻處不變不驚的風度,著實令人折服。
不過……,其中並不包括楊沅。
因為楊沅比他更會在大人物麵前,在處境對自己不利的環境下,裝得從容不迫。
楊沅注意到,上官駱腳下的野草,被他的足尖死死地壓著,都要陷進泥土裡去了。
上官駱麵上淡定的很,可是他的腳尖出賣了他,他正蓄著力,隨時準備全力一擊。
倒是他的姐姐,那是真的淡定。
她腳下並未蓄力,不曉得是不會武功,還是心靈足夠強大。
楊沅露出恍然的神色,點頭道:“我早該想到了,之前在背蔭河時,就聽到過賢姐弟的大名。
兩位是我北國名士,各方權貴莫不奉若上賓,地位很是超然。所以我不明白,兩位何必要插手天下之爭呢?”
上官駱看了一眼倒斃在馬前的完顏元昀,箭杆兒還杵在他的胸口。
完顏元昀死了,這是他計劃中極重要的一個人。
他雖然聯絡了好幾個強大部落,但是這個聯盟長,總要出自完顏氏才有號召力。
而完顏元昀正是他要扶持的那個人。
哪怕完顏元昀成了孤家寡人,他都不在乎。
因為完顏元昀於他而言,最大的價值是血統。
可現在……
一時之間,上官駱有種夢想破滅的感覺。
我辛辛苦苦、百般謀劃,結果……就這?
上官駱真正保的人雖然是完顏雍,可問題是現在完顏雍不想走到台前啊。
“都渤極烈”大會在即,他上官駱縱然聯絡了多個部落,可到時候捧誰上位呢?
一時間,上官駱嗒然若喪。
上官明月卻是微微一笑,柔聲道:“妙筆文章,怎及得淩煙勳業?舍弟年紀輕輕,自然也想如衛青、霍去病一般名垂千古。”
此時夕陽帶著紅,映在她較一般亞裔更顯白皙的肌膚上,就像冰瓷凝玉映上了火光,份外明媚。
楊沅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上官駱的身上,畢竟這小子一直蓄勢待發,不曾散去力道。
楊沅道:“你想做衛青、霍去病一般的人物?可惜,保錯了人了。”
上官駱聽了心中頓時一動,霍然抬頭看向楊沅,難不成這位小王爺想招攬我?
這個念頭一下子湧上上官駱的心頭,他黯淡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上官明月察覺到了弟弟的神情變化,臉色頓時一緊。
忽地,她又作嫣然之態,輕輕上前一步,昵聲道:“小王爺就不想知道,妾身想做什麼樣的人物嗎?”
楊沅的目光向她移動了一下:“衛子夫?”
這時,楊沅帶的人已經結果了上官姐弟和完顏元昀帶來的附從,並且興高采烈地搜起了他們的身。
錢財、馬匹,大家要平分的。
他們死去的戰友則被搭上了馬背,準備帶回去。
沒有人悲傷流淚,他們早就習慣了生死。
有幾名侍衛正持著弓箭指向上官姐弟,引而未發的箭鏃牢牢地鎖定著他們的要害。
上官姐弟已經插翅難逃。
聽到楊沅的反問,上官明月莞爾搖頭:“衛子夫雖得善始,卻未得善終。
妾身想做的是光烈皇後陰麗華、文獻皇後獨孤伽羅、文德皇後長孫氏一般的人物。”
楊沅輕笑道:“姑娘的野心倒是不小。”
上官明月微笑道:“小王爺你的野心又何曾小了?難道你不想做劉秀、楊堅、李世民一般的雄主?”
楊沅微微眯起了眼睛。
這姑娘想做陰麗華、獨孤伽羅、觀音婢,就問我想不想做劉秀、楊堅、李世民,這是幾個意思?
她想轉投我……完顏弘康?
楊沅在背蔭河了解過,完顏元昀之所以野心膨脹,想要替他叔當這個家,就是受到了上官姐弟的影響。
而這對上官姐弟,乃是北國名流。
得益於金國進占中原之後,迅速進入漢文化的狂熱崇拜。
上官駱姐弟自稱是隴西天水上官後裔,而且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因而迅速成為金國名流。
再加上這對姐弟外形極好,因此金國權貴豪門莫不把他們姐弟奉若上賓,以和他們交往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