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純粹是站在士大夫群體的利益上,力促對他們這一群體廢除死刑,給他們這一群體留後路而已啊。
接著精力旺盛的學子們便發掘出了更多的疑點。
曹勳說“藝祖受命之三年,密鐫一碑,立於太廟寢殿之夾室,謂之‘誓碑’”
時間,地點,後邊還有那碑的長寬、內容,俱都說的十分詳細。
可就有那好事的太學生去查閱了關於大宋太廟的資料。
太廟建於太祖元年,沿襲唐和五代“同殿異室”製度,初始隻有四間,麵闊十二間。
也就是說每室恰好分為三間,分彆供奉僖祖、順祖、翼祖、宣祖四廟,此後太祖一生再沒有過太廟擴建動工的記載。
那麼太祖時候哪來的夾室。
這夾室是後代皇帝擴建後才有的,這分明是曹勳造謠時,不知道太祖時候的太廟沒有夾室,所以編出了漏洞。
再者,後來太廟雖然有了夾室,可夾室是乾什麼用的?是收納寶物用的。
伴隨著大宋的發展,例朝天子祭禮時奉獻的寶物越來越多,以至於夾室雜亂不堪。
又有學生查到,當時曾有宗正寺奏言:
“伏緣舊殿六室寶冊法物甚多,自來皆於夾室內地棚床架閣,已滿。
切慮將來真宗神主升祔之後,法物愈多,安置不儘,欲乞於夾室內各置板棚、胡梯。”
就這等雜亂不堪的夾室裡,寶物堆的亂七八糟,都架置板棚和胡梯往上堆了,居然還有一塊高七八尺、闊四尺有餘的石碑矗在那兒?
“及新天子即位,謁廟禮畢,奏請恭讀誓詞。”就讓剛登基的皇帝跪在亂七八糟的雜物堆裡背誦誓詞?
而且,太廟是有人打理的啊,還有負責管理的宗正寺官員,他們滿屋子珠寶都看到了,就是看不見那麵那麼高大的石碑?怎麼全無記載呢?
而且宗正寺一開始還隻是皇室旁係人員擔任,後來都是由朝廷官員兼任的。
這種情況下,韓琦、富弼、王安石、文彥博、司馬光、呂夷簡這些宰相,大膽到戲謔太宗的醜聞佚事,他們都敢在自己筆記中記載並且刊印出來。
可是對他們這些士大夫如此有利的誓碑,他們居然隻字不提?
接著又有國子監生考據出,靖康之變,二聖被擄,當時的記載是太廟“門皆洞開,人得縱觀”,那些這些去圍觀的百姓都沒有看到幾噸重的那麼大一塊石碑?
他們都沒說過呀。
金人擄了二聖之後北歸,之後又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汴梁又回到宋國的控製之中。
當時的守將宗澤、杜充等官員,以及其他往來於汴京和南京之間的諸多大宋官員,全都沒有提及過這塊石碑。
建炎元年七月,高宗趙構派人到汴京“奉迎所藏神主赴行在”,這些官員把太廟都搬空了,可石碑呢?
所有搬遷的東西都錄了名冊,唯獨這麼重要的一件東西,名冊中還是完全沒有提及。
再者,這誓碑的內容根本沒有必要保密啊。
尤其是太祖皇帝是從周室奪取的江山,周室舊臣充斥於朝野,這等優待前朝皇室的的誓詞一旦公諸於眾,就能更加收買人心,把它藏之太廟密而不宣是何道理?
又有學子查出,曹勳歸國之後,是帶回了徽宗禦書的,禦書就寫在他的衣衫裡襯上。
上麵有宋徽宗親筆寫下的“可便即真,來救父母”、“見康王弟言有清中原之策,悉舉行之,毋以我為念”等語。
當時高宗曾將徽宗禦書遍示於群臣,那禦書中對於誓碑一事也是沒有半字記載。
更有人發現了時間上的一個疑點,曹勳當時並沒有提及誓碑,他是歸國之後又過了幾個月,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似的,這才有了這樣一段“口頭轉達”。
如此種種,莫不證明,這根本就是一件子虛烏有的事情。
富有正義感的學子們憤怒了,他們覺得不僅天子受到了愚弄,整個天下都受到了愚弄,包括他們。
為了一擊必中,他們現在正在準備非常詳儘的材料,務求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叫那些巧言令色的士大夫啞口無言。
“好!”
楊沅聽得眉飛色舞,還得是這些學生啊。
要是讓他去翻閱故紙堆,找出這麼多無可辯駁的疑點,那真要皓首窮經,不知幾時了。
楊沅道:“他們打算什麼時候上書言事?”
樊江道:“國子監生正和太學生們進行聯絡,準備在二月二‘挑菜節’時,公開上書請願。”
二月二,龍抬頭的說法源自於元朝,在宋朝時是沒有的。
不過宋朝時二月二也是一個節,謂之“挑菜節”。
因為這是挖野菜的時節,百姓們挖取的野菜會被人當成一個遊戲,叫家裡人逐一進行挑選辨認,設個彩頭作為賞罰。
宮裡在這一天也會舉辦“挑菜宴”,將各種野草的名字寫在斛裡,不同的野菜比如薺菜、馬齒莧等分彆按照名字插在斛中。
然後會叫後妃、皇子、貴主,婕妤們對野菜進行辯認,認錯了不罰,認對了有賞,以此為遊戲。
二月二麼?
楊沅聽罷點了點頭,這個日子倒還合適。
他這邊有些計劃就按照國子監生和太學生準備發動的聲勢浩大的行動進行微調即可。
士大夫的繼承人,即將成為他們的掘墓人了。
楊沅坐正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著樊江,沉聲道:“我有一段話,在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用你的名義說出去。”
樊江馬上也坐正了身子,集中精神道:“司公請講!”
楊沅道:“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學子。學子智則國智,學子勇則國勇;學子強則國強,學子雄於天下,則國雄於天下。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乾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樊江聞言大喜,他們也不是不懂號召,本來是準備了“橫渠四句”的。
這四句話對這些學子來說,可是能激勵的他們嗷嗷叫的大殺器。
不過,司公這番話也不差啊,最重要的是,它對情緒的激發作用更強大啊。
這番話一氣嗬成地說出來,那氣勢就不一般,那些學子還不聽得血貫瞳仁?
樊江微閉雙目,默默背誦,不消片刻,便背的滾瓜爛熟,睜開眼睛,振奮地道:“卑職記下了。”
楊沅微微一笑,道:“這番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此事成,伱則為天下名士。此事敗,你也要受牽累。其中利害,你自己把握。如果覺得不妥,可以不署名地張貼到國子監和太學中去……”
樊江亢奮地道:“不!有了這段話,當不當官的還算什麼?這段話,必須由卑職來說,誰也不能搶!”
楊沅笑道:“好,你自己決定就是。”
樊江興奮地拱手告辭,待他下了牛車,一路行去時,猶自念念有詞,唯恐忘記了。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
他娘的,我老樊三十多歲的人了,聽得都熱血沸騰。真不敢想象,到那一天,數千學子走上街頭,聽到這番話時,會是怎樣一番景像!”
楊沅掀開窗簾,看著樊江大步遠去,回過頭來,才發現為了讓他和樊江在車上議事,大壯把車子繞了個圈子,沿著內河的另一側走的。
此時要過了河,才會駛入仁美坊,而這一側,正是“拈花小築”所在地。
楊沅一拍額頭,忽然記起之前曾經交代了貝兒一件事,如今諸務纏身,自己竟然忘記了。
楊沅便道:“且不忙過河,先去拈花小築。”
大壯答應一聲,本欲拐彎過橋的車子,便繼續往前駛去。
貝兒近來尤覺冷清。
其實她並非無事可做,白天她要去幫助肥玉葉聯絡安排輸運新金的軍需物資。
搶在正月十五之前駛往新金的貨船,現在應該已經分彆在九連城和鈍恩城完成了卸貨。
待他們的船隻裝滿當地貨物,就會踏上歸程,很多下一船的準備工作,現在就要開始了。
由於冰欣和羽嬋剛剛進了楊家的門兒,肥玉葉準了她們一個大假,叫她們出了正月再回來繼續做事。
如此一來,諸多細務就全壓在了肥玉葉和艾曼紐貝兒的身上,她們是很忙的。
回到拈花小築以後,也還有六七個依舊常住於此的蕃國女伴,她又哪裡冷清了?
隻是,那種冷清寂寞的感覺,卻是越來越深。
因為,她發現一直熱衷於向她“催婚”的海倫、熱巴等人,在冷羽嬋和薛冰欣還有烏古論盈歌搬離後,就開始擺爛了。
大家平時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說生意上的事,說做生意時遇到的一些奇葩客人,就是沒人再提起讓她嫁給楊大人。
就算是這些姑娘們有了比較合得來的男友,彼此間正在嘗試接觸,其他女子饒有興致地詢問雙方接觸的一些細節,也不會因此問她和楊沅之間是否有進展。
這讓被她們催婚時既懊惱又煩躁的貝兒感受到了深深的失落。
那種空虛,是什麼也無法填滿的。
她坐在旁邊,似乎成了一個被拋棄的局外人。
今晚還是如此,大家一起用晚餐的時候有說有笑。
但事務上,她和這些女子是完全不同的,沒有共同語言。
情感上,大家又刻意繞開她,似乎生怕說及她會傷害了她似的,這讓她格外不自在。
所以,餐後姑娘們聚到一起談天說地的時候,她找個借口就回了自己的菊庭。
“我們這藥,是不是下的太狠了?看得出,貝兒很失落。”海倫歎息地說。
蒂爾熱巴道:“不下猛藥,怎麼治得好她的大病?再這麼下去,她和楊先生之間的可能就越來越渺茫了。”
阿法芙道:“是啊,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管用。”
這時候,一道挺拔的身影走進了拈花小築的後苑。
“楊先生!”
海倫從窗中看見,訝然站起身,就要迎出去,卻被阿法芙一把拉住了。
“不要去!”
阿法芙盯著那道徑直走向菊庭的身影,緩緩地道:“萬一,咱們這劑藥,已經起作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