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曆史上,這四件事,趙瑗都是做成了的。
裁汰冗濫,他順利完成了。
軍製改革,他也順利完成了。
閱兵方麵,他曾在五年內舉行了三次大閱兵,他還調整了將領的選拔標準和選拔途徑,使得宋軍的戰鬥力較之從前大為提高。
縮短宰相任期這件事,他也做到了,因為在縮短宰相任期的同時,他還分潤了一部分宰相的權力給執政。
這樣一來,不但進一步減小了宰相的影響力,也使得縮短宰相任期的改革進行的非常順利。
因為宰相自己是不方便為了保證他自己的任期更長而跳出來據理力爭的。
士大夫把自己的形象塑造的太過偉光正了,這種“人設”在給了他很多好處的同時,反過來也變成了他的一種束縛。
他想反對,就隻能借助於他人之口。
但是,執政可以掌握更多的權力,他為什麼要支持延長宰相的任期呢?
當然,在本來的曆史上,這些大刀闊斧的改革集中發生在二十多年後。
那個時候,正是趙構去世的時間。
也就是說,他熬了二十多年,忍了二十多年,直到把趙構這個高壽的“婆婆”活活熬死,他才真正的能夠大展拳腳。
士大夫們有他們的人設,有他們的“偶像包袱”,趙瑗也一樣。
趙瑗的“至孝人設”,給他帶來巨大好處的同時,同樣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束縛。
可是現在不同了,趙構走的很倉促。
趙瑗的改元之年,又接連迎來了金國的示弱,新金的親近,還有高麗的臣服。
他這個孝子頭上不僅沒有一個太上皇壓著,個人威望也達到了,因此要推行這幾件事便不再為難。
趙瑗打算在他去成都之前,就把這幾件事做好。
作為一個年輕的天子,他最大的追求,就是作為一個帝王,能在史書上留下他的豐功偉績。
這些事情得以成功推動,他就是有為之君,他自然不願假手於人。
所以,在朝廷上因為張宓案,把不同立場、不同心思的官員紛紛拉下場的時候,趙瑗也開始了他的改革。
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四件事中最困難的一件事,就是縮短宰相任期。
但是如前所述,趙瑗先接見了眾執政,參知政事湯思退、張浚、陳康伯,陳俊卿聽了官家的改革意見之後,一體表示讚成。
這其中陳俊卿是新晉的宰執。
他原是趙瑗做普安郡王時的王府教授,等於是趙瑗的一位老師,在宰執中資曆最淺,卻是趙瑗的鐵杆。
現如今,兩位宰相皆為保守派,但執政之中,除了一個湯思退,其他三人都是主戰派。
能夠忠實貫徹趙瑗意誌的力量正在增強。
得到眾執政的支持之後,趙瑗便召開了禦前會議,公開了他對於宰相任期改革和權力劃分的意見。
一、縮短任期,以法律的方式明確下來,最長不超過五年。
二、分潤權利,將本屬於宰相的部分權力,劃分給執政。
實際上因為各種緣故,宰相任期超過五年的人還真不多。
很多宰相任職從幾個月到三四年不等,任期過長的本就沒有幾個。
任期長的比較有名的,唐朝時候有個李林甫,宋朝時候有個秦會之,恰巧都成了反麵典型。
如今皇帝同意,晉王同意,執政們擁護,沈該和魏良臣兩位宰相年紀又大了,本也乾不了幾年,爭執心不強,且也不便相爭,所以這最難的一關,解決的非常順利。
在對宰相任期做出改革,權力也重新劃分之後,趙瑗就進行了第二件事:裁汰冗濫。
這一點,倒是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因為冗官問題,是很多有識之士的共識,不隻一個朝廷大員曾大聲疾呼,痛陳利害,建議裁汰冗員。
比如宰相魏良臣,他就一直堅持認為冗官現象太過嚴重,恩蔭濫賞也太過嚴重,因此一直呼籲應該予以改變。
很多官員們,你不能說他們毫無私心,但也確實不是所有決策,一味隻為自己私利打算的。
況且,恩蔭製度對於這些高官們來說,本就屬於一個雞肋的選擇。
因為恩蔭選官沒有晉升機會,它的上限最高就是七品。
所以這些高官極少願意讓自己的子侄走恩蔭之路。
哪怕是一時考取不了功名,暫時以恩蔭入仕了,他們也依舊要求子侄不懈學習,以求取功名,否則終非正果。
因此,裁汰冗濫的事阻力主要來自下邊,上邊全都讚同,也就積極推行了開來。
這時候,還是南宋第二代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南宋的冗官現象比起北宋末年時,其實要輕微的多。
畢竟汴梁被金人攻占,皇室都被一窩端了,那些大臣又能跑掉幾個?
南宋朝廷,等於是一切從零開始,所以到現在為止,它的冗官現象還不是特彆嚴重,並且主要集中在臨安地區。
這樣一來,趙瑗以臨安為試點,進行裁汰改革,一旦成功,也就等於在全國取得了成功。
改革實施後,第一批就罷逐了青吏三百多人,朝廷百司各個衙門裡隻領俸祿不乾活的冗官七百多人。
這些還隻是嚴重不符合留用條件,根本無需仔細勘篩,就屬於完全不合格的人員。
不過,趙瑗本以為裁撤的青吏會比較多,畢竟官員應該比吏員更符合常理。
結果……這一次,吏員隻裁了三百多,裁撤的冗官卻有七百多人,竟然比裁汰的青吏多了一倍還不止。
這倒是讓趙瑗對於大宋的冗官現象之嚴重,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認識。
官員竟然比吏員還多,動口的比動手的更多。
衙門裡一個一個的全是官,乾活的卻沒幾個,簡直是豈有此理。
再想到大宋名目繁多的俸祿待遇,除了正職俸祿之外,還有匹錦、職錢、祿粟、增給、公用錢、給券等諸多名目發放的錢財。
而這些冗官,也都在享受著這些待遇,一向忠厚的趙瑗也不禁發起狠來。
他對趙璩道:“璩哥兒,你幫為兄記著,等裁汰冗濫官吏的事情順利完成之後,朝廷就要著手改革支出冗濫的問題,糜費甚巨啊!”
……
楊沅是在放衙回家的路上,接了樊舉人上車的。
牛車駛過一個路口,早已等在那裡的樊江便一貓腰,趁著車行緩慢,進了車子。
他現在還在臨安府任職。
楊沅剛剛調去都察院,如果每到一個地方,就把自己人馬上調過去不太妥當。
而且樊舉人太低,去了都察院的話,連個監察禦史都做不了,還不如留在臨安府。
在這裡他職低而權重,臨安府的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他的耳目,而且還都能插上手。
楊沅坐在車中,問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樊江興奮地道:“進展非常順利!”
樊江就把這些時日以來,國子監、太學、武學諸學子們就張宓一案的判而不死,繼而上溯根源的事情對楊沅介紹了一遍。
學生們引經據典不斷“考古”,發掘出許多對士大夫階層“法外開恩”的案件。
通過這些案件,他們確信,正是因為這種不合理的規矩,使得許多官員貪贓枉法肆無忌憚,沉重打擊了朝廷律法的威嚴,使得百姓深受其害。
臨安府一連出現的幾任貪官,諸如張澄、曹泳等人,斑斑劣跡,難以儘數,可最終呢?
他們都將家產轉移,然後罷官為民,亦或貶官地方,就算是受到了懲罰。
這和太祖、太宗時候、真宗時候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時貪贓枉法嚴重的官員哪個不是死刑。
等等,太宗?真宗?
不是說太祖皇帝立過誡碑,勒令後代皇帝“不殺士大夫”嗎?
太祖皇帝自己不遵守也就算了,太宗皇帝是他的弟弟,不遵守勉強也能理解,可真宗皇帝沒道理也不遵守啊?
到底有沒有這塊碑?
學生們的精力旺盛,同時也有的是時間,幾千名學生整日研究這個問題。
他們遍翻各種史籍,結果還真被他們考據出了一些東西。
在這個沒有電腦,各種資料的儲藏和檢索極其麻煩的年代,也隻有這些學生,才有這個條件去進行如此詳儘有力的質證了。
他們發現,這個所謂的太祖誓碑最初的源頭,竟是通過建炎元年從金國逃回宋國的大臣曹勳之口傳出來的。
也就是說,在此前的一百多年,全無記載。
這麼重大的事情,你縱然對外秘而不宣,但是起居錄等重要的宮內記錄上也不應該沒有啊。所謂保密問題,對於史官可是從不保密的啊。
而且,後來的皇帝並不是不想殺啊,學生們在翻閱典籍的時候發現,宋仁宗慶曆年間,曾經發生一樁案件,高郵知軍姚仲約放縱盜賊。
事情發作,皇帝震怒,宰相富弼認為該殺了他以儆效尤,但是名臣範仲淹上書反對,並且說服了仁宗。
而範仲淹與富弼針對量刑問題辯論的原話是有記載的,範仲淹是這麼說的:
“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且吾與公在此,同僚之間,同心者有幾?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輕導人主以誅戮臣下,它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
首先來說,祖宗以來,真的是未嘗輕殺臣下嗎?
太祖、太宗可都沒少殺,也就真宗朝變少了。
然而天下已經傳了三代,一切相對穩定下來,刑獄較之從前變少了,本也正常。
再者說,就算如此,當時範仲淹說的也是“祖宗未嘗輕殺臣下”,而不是不殺。
他的理由更是“輕導人主以誅戮臣下,它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
這……,這和祖製就沒什麼關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