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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美坊,很多人家都有人站在大門口,眺首望向那座極為醒目的“三元及第”狀元牌坊。
距離侯府最近的是洛氏醫館,醫館門口,洛承安和顏青羽並肩站在階上,抻著脖子看向侯府大門。
一隊臨安府的捕快官差已經圍了侯府,劉以觀一身官服,肅然站在洞開的朱漆之門之下。
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兩道法令紋猶如刀刻斧鑿一般森然。
王蓮生招供了,隱藏在他背後的是兩個女人。
那兩個女人,一個是曾經任職於樞密院機速房,現已罷黜為民的肥玉葉。
另一個叫薛冰欣,和肥玉葉一樣曾經是機速房女官,現在是楊沅的妾室。
這兩個女人背後的那個男人,就是如今的朝廷新貴楊沅。
真是叫人吃驚的真相啊,不過,仔細想來卻又非常合理。
如果不是他們這樣的身份和背景,又怎麼可能從“行在會子務”盜走銅版,有能力製造出印製會子的專用油墨和桑皮紙呢?
不過,考慮到楊沅如今的身份,實施抓捕之前,劉以觀還是再次秘密拜訪了湯思退。
湯思退一聽此案涉及到了楊沅,一雙眼睛頓時如同見到了獵物的鷹一般亮了起來。
他急切地向劉以觀問道:“你有幾分把握,可以確定王員外幕後之人就是製造假會子之人?”
劉以觀想了一想,沉聲道:“六成!”
湯思退聽了,便微微皺起眉來。
楊沅是朝廷新貴,官家和晉王都非常器重,而且此人官聲名望實在太高,一旦抓了他,最後卻證明他與此案沒有關係,那就被動了。
他和這位朝廷新貴之間的關係並不好,一旦證明楊沅是被冤枉的,他堂堂宰執,至少逃不脫一個公報私仇、挾怨報複的名聲。
六成的把握……,於他而言,還是太小。
因為他現在正積極籌謀拜相,在此期間,還是謹慎第一。
劉以觀見他遲疑不決,便道:“哪怕楊沅與假會子案全無關係,他也犯了大罪。”
湯思退精神一振,忙道:“此話怎講?”
劉以觀微笑道:“大宗財貨走的都是暗賬,這也就意味著,他偷稅了,而且偷了很多稅!
湯相公,雖然楊沅偷稅的具體數目現在還沒清算出來,不過保守估計,也夠死刑了。”
古時候對於偷稅的處治是非常嚴重的。
比如唐朝時候,偷逃稅賦一百文,就會杖六十,罰兩千文。
私販茶葉超過三百斤,就判處死刑。
宋朝時候,“販私鹽一兩者杖十五,十斤以上死”。
三百斤茶的稅,和十斤鹽的稅,對應的稅賦才多少錢?
劉以觀道:“下官已經查明,楊沅在三元珠寶行的股份占了絕對的大頭,因此偷逃的稅賦,他當然也占大頭。目前粗略估算出的偷逃稅額,殺他一百次都夠了。”
“那就沒有問題了!”
湯思退微笑起來:“抓!馬上把他抓起來。”
劉以觀道:“晉王一向器重楊沅,咱們要不要先稟報晉王?反正他罪證確鑿,逃脫不得。晉王也不好再包庇他,咱們先向晉王稟報,也免得晉王惡了相公。”
湯思退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咱們這位晉王,無法無天起來,誰知道他會乾什麼?
還是先抓人,待把人拿進大獄,某再去稟報晉王。
到那時事實已成,儘人皆知,晉王縱然有心替他開脫,也不好出手了。”
於是,劉以觀便親自帶人圍了楊府。
楊沅從府中出來了。
不僅楊沅來了,鹿溪、丹娘等一眾妻妾全都盛裝相陪,來到了大門口。
劉以觀僵硬的麵皮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下官劉以觀,見過長公主殿下,見過楊侯。”
劉以觀抱拳長長一揖,再直起腰來,緩聲道:“臨安府現有一樁大案,涉及到侯爺和侯爺的如夫人薛小娘子,煩請二位隨下官到臨安府接受問詢。”
劉以觀圍了侯府派人進去通傳時,就已說明了來意。
所以,楊沅倒沒有再問他因何而來,楊沅踏前一步,看著這位曾經與他合作幫秦檜府找貓,後來又同衙做官的劉以觀,拱手道:“劉通判,本侯這位側室正有孕在身,也要去府衙麼?”
劉以觀一愣,訝然道:“薛小娘子已經有了身孕?”
他掃了一眼楊沅身後眾女子,現在天氣漸暖,穿著也單薄了。
以他的眼力,一眼看去,竟有四個美婦顯了身懷,隻不知其中哪一個才是薛冰欣。
劉以觀大吃一驚,對楊沅不禁暗暗欽佩起來。
旁人納妾再多,也不見得每年都有子嗣誕生。
這位楊狀元倒是厲害,生孩子這方麵也是狀元啊,四個妾室竟同時有孕!放在牲口界這也是要戴大紅花的。
薛冰欣上前一步,俏生生站定,道:“妾身就是薛冰欣。”
出來之前,楊沅就已在花廳裡對她們做了一番交代,所以對於當下的處境,幾女倒是一點不慌。
劉以觀眉頭微皺,對楊沅道:“楊侯,婦人有孕在身,可有罪而不受刑,分娩百日內,可死罪而不處死。但,堂上聽訊,還是應該去的……”
楊沅道:“三元珠寶行裡,她隻占了百一的股份,是我送她的乾股。她並不參與經營,什麼都不知道,去了能做什麼?還請劉通判通融。”
劉以觀聽了,不禁低下頭去。
他帶來的人都是臨安府的差官,換而言之,楊沅也曾是這些人的直接上司。
如果自己太不近人情的話,他們會如何看待自己?
再者,她去了府衙,也不能對她動刑,而且更重要的人都抓了,她薛小娘子用處不大。
想到這裡,劉以觀便抬起頭道:“好,薛小娘子可以不去,但是從即刻起,薛小娘子就請留在尊府,不宜出門了,免得叫下官為難。”
鹿溪聽了,便道:“劉通判放心,本宮為她作保。”
劉以觀忙道:“長公主殿下言重了,楊侯?”
楊沅回身,向鹿溪遞個眼色,便步下台階,道:“走吧!”
楊沅原是臨安府出來的官,這些公人全都認識他。
楊沅往前一走,那些捕頭、差官便呼啦啦往左右一閃,待他大步走過去,便提著枷梏鎖鏈,挎著腰刀,挾著水火棍,呼啦啦地又跟在了後麵。
刑具是不上的,連綁都不綁,看那模樣,頗有點楊沅帶人清街的氣勢。
楊沅大步而行,走到洛氏醫館門口時忽然停住,向站在醫館門口的洛承安揮了揮手,道:
“洛藥師,我那侄女兒來施針時,若不見我便不肯診治,你就告訴她,等我回來,一天給她講三回書,一定把欠賬給她補上。”
洛承安咧了咧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笑上一笑。
後邊,劉以觀聽了,卻是暗暗一哂,你還想回來?
嗬嗬,看在長公主麵上,或許……你的屍首可以回來!
顏青羽眼看著楊沅被大隊的捕快簇擁著離去了,忍不住道:“洛叔,楊沅這是犯事了?”
“嗯……,看這陣仗,事兒還不小。”
顏青羽摸了摸下巴,愁眉苦臉地道:“那……要是他被判坐監,咱們豈不是要去劫獄?”
洛承安的唇角抽搐了幾下,道:“要是他被判棄市,咱們還得劫法場呢。”
顏青羽歎了口氣,幽幽地道:“做敵人做到咱們這份兒上,也是蠍子拉屎,獨毒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