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通判得到喬府尹的允許後頓覺振奮,他就是要對劉以觀的冒犯還以顏色。
次日,他便召集部屬,開始研究如何抓捕在清除違建過程中發現的那幾個可疑份子。
通過現有的調查,那幾個人確實大有可疑,不過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汪通判與樊江、王燁然等一眾部下商議後,還是先去大牢把在押的何七七提了出來。
隨後他們又找來了一名龍山市的商人。
龍山市上被那個假“會子處”坑了的商人可不隻有王家,很多商人誤把這處“會子處”當成真的。
假“會子處”卷款逃走以後,他們損失慘重,如今都在鳴冤告狀。
汪通判派了兩名身手不錯、為人機警的捕頭,親自押著何七七,帶上那名被騙的商人,埋伏在那些人居住點附近的一處樓閣之上。
在那些人進出門戶的時候,由何七七和那個商人進行辨認。
最終,他們確定,隱藏於此的就是龍山假會子處的東家、掌櫃和賬房等人。
汪通判聞訊大喜,馬上決定實施抓捕。
臨於該處位於一處瓦子,行人稠密,而且那幢宅子後麵就是一條內河,不太容易實施包圍。
所以他們研究決定,派人以檢查違建清理情況為由,進入這戶人家,然後突然動手。
隨後,埋伏於外的捕快們再迅速闖進去,以此確保抓捕任務的順利進行。
商討出了穩妥方案之後,汪通判正要讓樊江帶人去執行抓捕計劃,簽押房的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
東廳的劉以觀氣勢洶洶地闖進北廳,向堂上冷冷一掃,寒聲道:“王通判,你逾界了。”
汪紫瑞緩緩站起,怒聲道:“劉通判,你這是要乾什麼?”
劉以觀帶著東廳的一班人,一步步走進來,冷冷四顧,最後再度看向汪紫瑞,嘲弄地道:“乾什麼?
緝盜拿賊,乃是本官份內之事。假會子案,更是由本官全權負責。
汪通判,本官正要問,你現在想乾什麼?”
汪紫瑞道:“劉以觀,有話你就直說吧,不要陰陽怪氣的。”
劉以觀曬然一笑,道:“好,那本官就直言不諱了。
你們,是要去抓捕在龍山市上開設假會子處的那群騙子吧?
汪通判,此案是本官職責之內的事,你汪紫瑞發現了線索,不報與本官知道,卻擅自調兵遣將,這是想乾什麼?”
汪紫瑞怒道:“劉以觀,本官的人發現的線索,本官想查個清楚,有什麼不對?
伱有本事,自己去查啊。”
劉以觀也怒了,沉聲道:“汪紫瑞,你是朝廷命官,一府的監州,不要學那潑皮無賴,言語無狀!
此案既然是由本官負責,不管是民間有人舉告,亦或是府中有吏員執役察覺子,都該報於本官處理。”
汪紫瑞仰天打個哈哈,冷笑道:“汪某派人清除違建,中途有所發現,若是半途換人,那賊人豈不警覺?
有鑒於此,本官才要籌謀對他們的抓捕。
此事,汪某業已稟報了府尹知道,合理合法,你縱然質疑,又能怎樣?”
劉以觀似笑非笑地道:“又能怎樣?我劉某負責的事,容不得他人冒犯。”
他一指何七七,喝道:“這何七七是假會子案的重要嫌犯,未經本官允許,誰允許你把人提出來的?
若是不慎縱走了犯人,你吃罪得起嗎?”
劉以觀大聲道:“來人,把犯人何七七,給我抓回去!”
立時衝出兩個東廳的差役,就要上前去拿何七七。
汪紫瑞拍案大怒道:“劉黑鯰,你敢!”
劉以觀經營臨安府司法係統多少年了,喬貞雖然不動聲色地拆了他的台子,也隻是拆散了他的力量。
不過他總不能把劉以觀的人全部調走,讓他成為光杆吧,所以劉以觀身邊還是有人聽用的。
這些人都是他使喚了多少年的人,對他的命令自然奉行不渝。
這些人根本不理會汪紫瑞的咆哮,上前就把何七七搶了過來。
劉以觀冷眼看了看那名商人,淡淡地問道:“你是……梁儉?”
那商人沒想到劉以觀竟然認得他,受寵若驚地道:“正是小民。”
劉以觀道:“你受人蒙蔽,被開辦假會子處的人騙去了許多錢財,本官受理之後,對此案非常重視。
如今本官正在秘密偵破之中,眼看就要有了眉目,沒想到你又跑到汪通判這邊報案。
梁儉,你這一案兩報,可叫本官為難了啊。
你若信不過本官,那麼你這案子,本官也就不必受理了。
待本官將一眾騙子緝捕歸案,追回的贓款,自然會先儘著向本官報案的人給予返還。
至於你麼,就往後放放吧,若是他們揮霍之餘,返還他人之後還有餘款,本官也是會退給你的……”
梁儉一聽就慌了,連忙解釋道:“劉監州,您誤會了,小民可沒有一案兩報啊。
是汪通判叫小民過來幫著辨認疑犯的。
小民這樁案子,自始至終,都是在劉監州您那邊報的。”
梁儉說著,趕緊跑到劉以觀這邊,規規矩矩地在何七七身邊站好。
“欺人太甚,劉黑鯰,你欺人太甚了,如今是公然騎到我北廳脖子上麵拉屎撒尿了麼?
來人,把人犯給我搶回來。”
樊舉人、王大少等北廳官吏聽了,立即一擁而上,雙方當場拉扯起來。
可憐那何七七帶著枷梏,被他們扯來扯去的,手腕和脖子都蹭破了皮,卻還不敢大叫。
劉以觀指著王大少喝道:“王燁然,你父與弟,皆涉及重案。
如今你又阻撓本官辦案,本官懷疑你與你父你弟是同謀!
來人,把他給我一並拿下!”
馬上就有劉以觀的幾個心腹又向王大少衝去。
汪紫瑞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劉以觀大罵:“劉以觀,你這蛆蠅糞穢之輩,不是人的東西,欺我太甚,欺我太甚了!”
他抓起桌上硯台,就往劉以觀劈麵砸去。
劉以觀多年以來都在司法口辦差,那也是從基層官吏一步步升上來的。
他的拳腳雖然不甚高明,卻也還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劉以觀一揮袖子,就把那硯台卷開了,不料那硯台剛剛還用來寫了字,裡邊仍有墨汁,這一下就濺了他一臉的斑斑點點。
汪紫瑞一看,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劉以觀雙眉一豎,眉宇間煞氣一閃,沉聲喝道:“豈有此理!”
他拔足就向汪紫瑞衝去。
汪紫瑞見狀,急忙抄起一根根毛筆投擲過來。
劉以觀不管不顧,直衝過去。
汪紫瑞眼見劉以觀衝到近前,轉身就搬起椅子,大喊一聲,向劉以觀砸去。
整個北廳,亂作一團。
何七七與梁市戶站在牆角瑟瑟發抖。
“統統住手,統統給我住手!”
喬府尹聞訊趕來,一進北廳簽押房,便厲聲大喝起來。
劉以觀正騎在汪紫瑞身上,揮著拳頭,衝著他的臀部和後背,砰砰砰地砸個不休。
劉以觀雖然氣惱,卻還知道避開要害。
他在司法口乾久了,如何打人不留痕跡,於他而言已經形成一種本能了。
一見喬貞到了,劉以觀便放開汪紫瑞,站了起來。
汪紫瑞官袍淩亂,帽翅也斷了一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咬牙切齒地還要衝向劉以觀,被眼疾手快的喬老爺一把就給抱住了。
汪紫瑞氣的哆嗦,顫聲道:“喬府尹,你看到了?他劉以觀這是何等的狂妄,你可要為下官作主啊。”
劉以觀撣了撣官袍,淡淡地道:“喬府尹,是汪通判先動的手,下官隻是自保而已。”
汪紫瑞喝道:“喬府衙,此人真真是個狗彘不如的賊鼠輩!不是他強闖北廳,辱罵下官,下官又豈會動手?”
喬貞還未說話,劉以觀便已淡笑道:“喬府尹,是汪通判先動的手,下官隻是自保而已!”
“啊啊啊~~”汪紫瑞被他激的發瘋,就要撲過去和劉以觀拚命。
劉以觀好整以暇地道:“喬府尹,你看你看,當著你的麵,他還如此凶神惡煞的,究竟是誰有錯在先,相信府尹你也心中有數了。”
汪紫瑞一聽,差點兒沒氣撅過去。
喬貞沉下臉色道:“夠了,你們統統住口。”
他看看混亂的簽押房,喝道:“兩位監州留下,其餘人等退下!”
何七七和梁儉趕緊第一個退了出去,其他人一見從不發火的喬府尹都發了火,忙也紛紛退了出去。
喬貞彎腰拾起地上摔碎的硯台,撿起兩枝毛筆,歎惜道:“多好的一方端硯。
哎呀,這筆還是狼毫的,嘖嘖嘖嘖……”
喬貞把碎硯和毛筆擱回案上,看看二人,無奈說道:“兩位監州,因為何事發怒,說說吧。”
劉以觀就把他為何來到北廳的事情說了一遍,汪紫還在盛怒之中,再說他的事喬府尹也知道,因此就沒有說話。
喬貞聽罷,便道:“劉監州,汪監州並沒有說錯,此案,的確是本府交給他辦的。”
劉以觀臉色一沉,道:“府尹,我臨安府三位通判,各有分擔。
下官不明白,由下官負責的司法事宜,已經就調整到汪通判那邊了?”
喬貞笑容可掬地道:“劉監州此言差矣,本府律法事,當然還是由你負責的。
隻是近來府中多事,劉監州負責的事情已經夠的了。
而且那經營假會子處的騙子是汪通判這邊的人發現的。本府便想,讓他替劉監州你分擔一些……”
劉以觀淡淡地道:“下官自問這些事情還忙得過來,實在不需要有人越俎代庖!”
喬貞臉色難看起來:“劉監州你這是在責怪本府了?”
劉以觀道:“下官不敢,在臨安府做官,就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官。
有點什麼風吹草動,皇城司就會報到禦前去了,誰敢不儘心竭力?
臨安大埠,人口百萬,每日不知要發生多少刑、民訴獄,但凡有點不妥當處,被官家聞知,就是天大的罪過。
如果府尹覺得下官不稱其職,下官願意將司法刑獄全部交出來,請府尹另任賢明。
如果府尹還要下官負責司法事,那麼,下官希望沒有彆人掣肘。”
說罷,劉以觀把烏紗帽一摘,托在身上,就往喬貞麵前一遞。
劉以觀盯著喬貞道:“喬府尹,您是我臨安正印,劉某是您的佐貳官,自該向您負責,也向自己負責。
但……,若是還有彆人插手劉某負責的事務,那麼下官情願拱手相讓。”
喬貞一向不大管事兒的人,現在居然跳出來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所以,劉以觀就是在“逼宮”,他要逼喬貞做出一個選擇。
臨安是“行在”,任何一點小事一旦發生,都會被人放大。
如果三不五時就會爆出一些治安事件,那喬貞這個府尹也就做到頭了。
臨安府尹,罕有坐的長久的。
這個位子太容易出彩,也太容易出錯。
所以坐這個位子的,不是不等任期滿了就高升,就是不等任期滿了就滾蛋。
而一個得力的部下,對於府尹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劉以觀有恃無恐,就在要將喬貞一軍,看他為了自家前程,是繼續替汪紫瑞撐腰,還是保住他這個執法的能吏。
門口,東廳北廳的人雖然都退出去了,卻沒有走遠。
也不知道是誰,還貼心地敞開著大門,一群人就擠在門口聽著。
簽押房內,喬貞的臉色鐵青。
劉以觀等了片刻,淡淡一笑,道:“看來府尹對下官負責的司法刑獄之事並不滿意啊,下官著實慚愧。
那麼,下官這就交出一應職司,請府尹另委賢明吧,下官願意聽憑府尹另作差遣。
如果府尹覺得下官不稱其職,也可報與吏部,下官絕無怨言。”
劉以觀是臨安府尹的副職,府尹有權安排他負責的細務,可沒有權力免他除的官職。
而且做為通判,之所以又被稱為“監州”,就是因為他對知府是有監督權的。
如果他覺得知府做的不對的地方,需要雙方聯名簽署的政令,他就可以拒絕簽字。
他拒絕,這道政令便發不出去,因為無效。
他還可以上書朝廷,直接彈劾自己的正印官。
當然,除非矛盾尖銳到了極致,否則不會有哪個佐貳官動用這項權力。
因為這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最後手段。
但,劉以觀現在顯然是要撂挑子,打算以“同歸於儘”相威脅了。
聽劉以觀這麼一說,喬貞終於變了臉色。
他連忙把劉以觀的烏紗推回去,強擠出一副笑臉道:“劉監州,你經營臨安刑獄多年,說起來,臨安府衙裡,就連本府也不及你資曆老,怎好就這麼撂挑子呢?
朝廷器重於你,才把你放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官家不在臨安,臨安府上下官吏,更該齊心協力,經營好此間一切,為官家分憂才是。”
汪紫瑞不敢置信地道:“喬府尹……”
喬貞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對劉以觀道:“劉監州,本府讓汪監州負責抓捕一眾嫌犯,實因他們正在負責清理違障,這是最好的掩護,可以不動聲息……”
劉以觀見他軟了,不禁自矜地道:“府尹,下官處理司法刑獄多年,緝匪捕盜,自有手段,可也不是蠻打蠻乾之人。”
“嗯……”
喬貞想了想,轉向汪紫瑞,一臉歉意地道:“汪監州,司法刑獄,本是劉監州份內之事。
本府要你負責抓捕嫌犯,本意是為劉監州分憂。
不過,劉監州所思所慮,也有他的道理。
如果一樁案子,分由兩人經辦,彼此溝通不暢,確也容易出問題。
此前安排,都是本府的錯,是本府思慮不周,那要不然……,此案還是移交劉監州全權負責?”
汪紫瑞登時氣了個倒仰,早聽說喬府尹懦弱無能,沒想到他慫包到這般程度。
喬貞弱弱地道:“汪監州,你看……”
劉以觀淡淡一笑,輕蔑地瞥了汪紫瑞一眼,那譏誚、嘲諷、不屑的眼神兒,讓汪紫瑞羞到無地自容。
劉以觀道:“喬府尹,既然如此,那下官就當仁不讓了。
關於這王燁然……,本來下官這就把他羈押起來待查,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過,下官與汪通判畢竟是同僚,既然有汪通判為他作保,下官也不好太過份。
那麼,此人就先交由汪通判管製吧。”
喬貞喜形於色,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大家都在臨安府做事,正該齊心協力,一團和氣。”
劉以觀淡淡一笑,拱手道:“喬府尹,下官公務繁忙,告辭了。”
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汪紫瑞,便拱著手,一步步倒退到簽押房門口,把袍袖一拂,轉身就走。
門外圍觀者頓時閃開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