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龍山渡,比起白天彆有一番味道。
白天的龍山渡是繁忙的,而夜晚的它,過的才是生活。
碼頭上,各色小吃攤販,應有儘有。
還有價格低廉的流鶯穿梭其間,向攤上吃飯的船工們搔首弄姿。
飲食男女,或許在這裡,才有最充分的體現。
靠近碼頭左側的一片區域,相對安靜了許多。
這一片是官船停泊的區域,晚上也有渡口的執役看守。
這裡船上的人想去碼頭上用餐,需要領了腰牌,走出“禁區”才行。
但是,這禁區的設置,隻是不準小商小販進入該區域罷了。
以龍山監渡吏員執役們的能力,當然阻擋不了楊沅的潛入。
楊沅這回聽勸了,主要是他不聽勸的話,鹿溪及眾女都不答應。
所以他帶了侍衛。
潛入“禁區”前,楊沅留了兩名侍衛在外接應。
趕到東瀛大商船下時,楊沅又留下兩名侍衛,然後獨自一人翻到了船上。
“哈哈哈哈……”
大船,頂艙,姬香和花音、小奈的專屬區域。
姬香的笑聲猖狂而得意:“你小子也有今天!哈哈哈哈,被人抓去坐牢,還被人打劫,哈哈哈哈……”
一見楊沅,姬香便極儘嘲笑,仿佛在楊沅失蹤,全無消息的時候,那隻焦躁暴怒的母老虎不是她似的。
“你給我閉嘴!”楊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姬香笑的更歡了:“有沒有被人打呀,讓我康康,哎呀,沒有受傷呢,好沒意思……”
她看楊沅臉上沒有傷,就去掀他的衣裳,也沒發現創傷,不禁大失所望:“你們中土連盜匪都這麼斯文的嗎?居然不對你用刑,太叫人失望了。”
“聒噪!”
楊沅正事還沒談呢,因為他倒了黴,就開心的上竄下跳的姬香便嘲笑個不停。
楊沅一壓她的肩膀,判了她個“罰蹲”,姬香就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了。
楊沅的耳根子總算清淨了一些,對花音和小奈道:“你們這次過來,是要隨船去上京嗎?”
花音道:“姬香已經鋪設好了整條貿易線路,我們隻需居中調度,偶爾解決特殊的麻煩,並不需要親自押船了。”
“嗯,乾的不錯。”
楊沅聽了,拍了拍姬香的後腦勺,誇獎了她一句。
姬香朝他翻了個白眼兒,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
楊沅道:“所以,你們這次可以在臨安待比較久的時間了?”
“是的主人!”花音和小奈含情脈脈地回答著。
“好極了,有件事,你們兩個去做,再合適不過。”
楊沅愉快地說道:“你們安排好船上的事情,就去我府上居住,就近幫我盯著旁邊的一處醫館。”
花音問道:“醫館的人有問題?”
“也許有!”
楊沅道:“那間醫館,你們著重盯兩個人,一個是藥師,一個是他的徒弟。”
花音和小奈一聽要住進楊府就已心花怒放了,馬上沒口子地答應下來。
很快,在說完正事以後,她們兩個就跟坐不住了似的,也滑下了身子。
一時,三姝爭豔。
……
湯府,書房之內。
燈光很暗,湯思退大半個身子都隱藏在暗影之中,靜靜地坐在圈椅內,一動不動。
沒有人能算無遺策。
楊沅沒有算到,他被押赴府衙小三司會審的時候,居然會有人行刺他、擄走他。
湯思退也沒有算到,楊沅竟還有後手,他是一直在故意隱忍示弱,誤導他們,讓他們以為自己確實有重大把柄,引誘他們放開了膽子動手腳。
結果,現在搞成了這般局麵。
如果,劉以觀不是得意忘形之下,提前把整理好的卷宗抄送了大理寺和皇城司,而是隻有他知道的話,這事還有回旋的餘地。
可是現在楊沅販運私貨的最大把柄已經被推翻,那份“言之鑿鑿”的卷宗就成了可笑的反證。
劉以觀入獄隻是一個開始,湯思退很清楚,對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眼下抽身“斷舍離”,損失會很慘重,他該如何應對?
許久,湯思退慢慢傾身向前,輕輕摘下燈罩,把燈撚挑高了一些,書房內一下子亮堂起來。
湯思退重新罩好薄如蟬翼的燈罩,眼中的光芒堅定了下來。
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是半個屁股坐上了宰相之位的人,絕不能因此斷送了大好前程。
既然他們掌握的最大把柄,已被證明是一個笑話。
那麼,就將錯就錯,把這一潭池水攪混吧。
現在,的確沒有證據證明楊沅與金人有勾結了,但也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沒有勾結,不是麼?
楊沅出使北國期間所立下的最大功勞,就是扶助了新金的建立,促成了新金與大宋的聯盟。
但是,大宋從中獲益了,新金的獲益卻更多。
那麼,誰敢說,楊沅不是被新金收買,已經成為新金的間諜呢?
湯思退想起了宇文虛中。
宇文虛中全家百餘口,都被金人活活燒死了,在此期間,他不知扶持了幾支遊擊抗金的武裝力量,向大宋傳遞了多少金國的情報,不還是被人攻訐,說他是金國皇帝與亂臣賊子之間的雙麵間諜?
這件事,楊沅說不清楚,那這就是楊沅的軟肋!
三人成虎,眾口爍金,隻要官家和晉王對楊沅有了哪怕一絲的疑心,這個裂隙就會越來越大,終有一天成為埋葬他的深淵。
想到這裡,湯思退臉上露出了陰冷的笑意。
……
翌日一早,都察院都禦史朱倬、大理寺卿吳書、刑部尚書張方旬,就被請進了晉王府。
晉王趙璩把劉以觀的那份本該出現在小三司會審公堂上的卷宗,推到了他們三人麵前。
“楊沅與假會子案並無乾係,但是這份卷宗,字字句句都在指向楊沅。目的何在,幕後何人?
三位,以都察院為主,大理寺和刑部為輔,把它查個清楚。
本王已將此事快馬稟報與官家,在官家回來之前,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朱棹率先離座,拱手道:“下官遵命!”
朱倬老頭兒的前程,基本上已經確定了。
他年紀已經大了,再為新建立的都察院保駕護航一陣,也就該急流勇退了。
他能否以三公的榮耀致仕,能否得到一個公爵的封賞,全都取決於他致仕之前這最後的機會。
朱倬本就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廉吏,於公於私,他都隻能全力以赴。
吳書和張方旬雙雙離座而起,肅然長揖道:“下官遵命!”
……
袁成舉和郭緒之領人埋伏在雷峯塔附近,一個負責陸路,一個負責水路,直到第二天傍晚,也沒等來“送飯人”。
第三天,他們又守了整整一天,終於確認,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不可能等來那夥劫掠楊沅的歹人了。
消息報回樞密院,劉商秋便讓他們撤回去,但是要通知當地廂公所,派吏員再去盯幾天。
袁成舉和郭緒之領兵在外守了兩天,人困馬乏,兼之夏季夜晚蚊蠅肆虐,哪怕防護再好,也難免有被咬到的時候,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蚊子咬過的包,疲憊不堪地往樞密院撤。
“官兵,你們是官兵啊。”
他們正走在路上,忽然就有一個挑著青菜擔子的年輕人把挑子匆匆往路邊一放,歡喜地攔住了他們。
此時,臨安府的封鎖已經因為楊沅的尋回而撤走了,臨安城基本恢複了往昔的平靜。
雖然暗中的追查仍在緊鑼密鼓,但是表麵上,卻已恢複了歌舞升平的氣氛。
“我們是官兵,怎麼了?”
袁成舉又困又乏,隻想著趕緊回去交差,然後找一家“渾堂”,好好泡個澡,再回家歇息一番,因此很不耐煩。
“太好了,小人是賣菜的,方才去鳳凰山下蕃坊裡賣菜,到一戶蕃人開的客棧裡送菜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店裡幾個雜役說話,有人稱呼另一個人的時候,喊的是金狗的名字。”
“什麼?”袁成舉一下子來了精神。
宋國雖然有不少蕃人胡商,可金人還真不多。
畢竟以兩國這種關係,住在宋國是很有風險的一件事。
所以臨安能看到的金人,基本上就是每年因為使團交流,住在班荊館的金人使節。
他們雖也常去臨安城中遊逛,可是留在臨安,而且去蕃坊做雜役,這就不大可能了。
“你說仔細些。”
袁成舉一把抓住那年輕人,郭緒之本已領著些人走過去了,一見袁成舉拉住一個路人說話,又走了回來。
“我……我也沒聽到太多,我當時從角門兒進去,到廚下送菜,就聽見他們有人喊另一個人‘阿胡迭’,旁邊馬上就有人罵他,便急忙改叫了漢名。
我當時也沒多想,送完菜出來時,還聽見他們聊天,說什麼渡子橋頭,可惜沒能殺了什麼的話。小人想起官府前兩天封鎖全城緝拿金國間諜的事,就想著,他們會不會有問題啊?”
袁成舉看了看走過來的郭緒之,嘴巴咧開來:“他隻是叫阿胡迭的話,問題還不大。”
郭緒之接口道:“可他們提到了渡子橋,那我們就要問個清楚了。”
袁成舉對那賣菜人道:“你帶我們去。”
“我……我還要賣菜呢,我把那家店的名字告訴各位官爺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