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入觀
聶三不知道自哪裡尋來一輛牛車,雖隻是農家的黑篷子車,可阿嫵和兩個粗使嬤嬤還是鬆了口氣,她們上了馬車,跟隨聶三前往南瓊子方向而去。
一路上,粗使嬤嬤叨叨幾句,阿嫵慢慢地也知道了關於南瓊子的種種。
南瓊子並不是簡單一處彆苑,而是皇都以南一大片山地的彆稱。
此地本就位於南北山脈行經之處,又恰好永會河流經此處,永會河溢出的支流形成了河流湖泊,由此滋潤了大片廣闊的山地草場。
前朝時,朝廷便將此處圈為皇家禦用苑囿,修建了廡殿行宮,道觀祭壇,獵場校場,並養殖珍禽異獸。
及至本朝,將原本的苑囿擴大了兩倍,修建了一百多裡的圍牆,防止苑內的珍獸逸出,並在這裡設置了專門的“瓊戶”,專職放牧養殖以及守視苑囿。
由此圍牆裡稱為“瓊子裡”,圍牆外稱為“瓊子外”。
這樣遼闊的禦用苑囿內自然也專門設置有道觀,專供皇家之用,延祥觀便是這樣的女觀。
阿嫵聽著這些也就明白了,這南瓊子其實就是另一個宮廷,更大一些的宮廷,裡麵的瓊戶,道觀,尼姑庵子,其實都是朝廷使喚的人。
也就是說,並不是她以為的逍遙自在做道姑,而是一輩子都無法走出南瓊子了。
阿嫵心裡有些沉甸甸的,不過又覺得,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太子這裡她也沒得罪透,如今太子對她隻有愧疚,實在不行,也隻能忍著羞恥求他幫襯一把了。
想起太子,她倒是想起太子最後說的話,關於聶三的。
馬車四處漏風,她可以自縫隙中輕易看到聶三,聶三銳長的臉繃著,仿佛心事重重。
他在想什麼?
聶三,聶千裴,他原本是英國公府的,也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人。
她正看著,聶三的視線卻突然射過來。
習武之人,那眼神過於精銳淩厲,阿嫵心裡一慌,下意識收回視線,彆開眼看向彆處。
接下來這一路,阿嫵自然許多忐忑,她怕聶三對自己搶劫。
他也許會搶了自己金子,先奸後殺。
到時候任憑太子天大的權勢要為她報仇雪恨,她也香消玉殞了。
她就這麼提心吊膽的,一直提了一路,總算在星夜時分趕到南瓊子,並上了山,進去延祥觀。
延祥觀出來迎接的是一個老道姑,見到眾人,張口一句“福生無量天尊”。
聶三遞上太子府的公函,老道姑接過來打開,大晚上的,阿嫵看不真切,隻知道似乎那公函上還有太子妃娘娘的紅戳子。
老道姑檢查過後,便道:“勞煩大人了,我們會帶這位善人上山,待到善人正式入我道門,會有回碟,還請大人稍候兩日。”
聶三:“兩日?還是請儘快受禮,免得節外生枝。”
老道姑瞥了一眼聶三,神情倨傲:“延祥觀有延祥觀的規矩。”
聶三聽此,也不再說什麼,隻看了一眼阿嫵。
接著阿嫵便隨著老道姑進入觀中,隨著觀門緩緩關上,阿嫵不知道是該鬆了口氣,還是該提起心。
老道姑冷著臉,沒好氣地帶著阿嫵往觀中走去,要帶她去拜見道觀中的靈官。
這道觀位於深山之中,遠處怪石和山林在夜晚本就形狀可怖,道觀中房舍古老,樹木蔥鬱,燈籠幽暗,更是透出陰森之意。
阿嫵跟隨老道姑往前走,越走心中越是忐忑,仿佛自己走向了什麼鬼城。
她甚至開始懷念聶三了,聶三也許懷著鬼胎,可他到底是正經的人,不是鬼。
好在走過一處回廊後,來到了正殿,正殿倒是燈火通明,還有幾個道姑侯在這裡,見她過來,便帶她拜見了道觀中的靈官。
靈官就是道觀觀主,這是皇家禦封的,姓宋,油光水亮的頭發高高束起,一張很長的臉略耷拉著,就那麼打量著阿嫵。
阿嫵越發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宋靈官一看便是個嚴苛的,她寧願被太子妃磋磨,都不想落在這位道姑手中!
她現在趕緊跑還來得及嗎……
宋靈官問了阿嫵幾個問題,阿嫵無精打采地回答了。
宋靈官蹙眉看著阿嫵:“你有什麼要問的嗎?”
阿嫵想起自己的那些細軟,便問道:“宋靈官,我的貼身之物呢?我那些物件還在聶三爺手中,我得要回來,宋靈官,你且等等,我出去喊一聲聶大人呢。”
宋靈官:“出去?”
阿嫵小心地看著宋靈官:“不行是嗎?”
周圍一行道姑見此,都有些傻眼,這位不是太子府出來的人嗎,怎麼連點規矩都沒有??
宋靈官緊繃著臉,麵無表情地道:“善人,你的貼身之物會由聶大人保管,待你受禮後,會重新交到你手上。”
阿嫵聽著,滿心的不情願。
一則自己彆想走了,走不脫了,二則自己的物件由聶三保管,他萬一偷看怎麼辦,萬一把自己藏著的金子都偷光了怎麼辦?
自己這些金子本來就是偷摸摸從太子那裡弄來的,見不得光,他若真偷了,自己還能嚷嚷起來不成?
她心裡憋屈極了,覺得自己吃了啞巴虧。
這時,宋靈官命人帶著阿嫵前去後院房舍先行歇下,阿嫵彆無它法,隻能無精打采地跟著這宋靈官往裡麵走,一邊走一邊小心觀察著周圍情景。
眼前似乎是一處殿宇,在這黑咕隆咚的夜晚看著頗為肅穆,有些瘮人。
她們一行人繼續往前走,穿過一處石砌的三扇拱門,便經過一處廊道,廊道中亮著燈,透著一旁鏤空的石壁畫,她隱約看到一旁殿宇中的情景,一看之下,幾乎魂飛魄散,驚叫出聲。
大晚上的,黑燈瞎火,那殿宇內亮著燈籠,而燈籠恰好映照在雕像上!
那雕像金甲紅袍,赤麵髯須,三目怒視,竟是凶神惡煞!
簡直就是鬼!
她這麼一叫,老道姑死沉沉的一張臉瞬間龜裂。
她緩緩擰眉,望著阿嫵:“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阿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殿宇方向:“鬼,有鬼……”
老道姑臉都青了:“那是護法鎮山神將王靈官。”
阿嫵不太相信地道:“王靈官?靈官?”
老道姑冷冷地道:“你們太子府就是這樣的規矩嗎?你奉禦旨出家為道,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你對觀中靈官可有半分敬意?”
阿嫵聽此,驚訝:“道長,你老人家也說了,我是奉旨出家,既是奉旨出家,自然非我本意,你們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至於敬意……這個和敬意有何乾係,那靈官自己生得麵目猙獰,難道還怪我?”
老道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眉毛豎起:“你!”
阿嫵嚇得一個瑟縮,後退一步。
不過即使如此,她依然壯著膽子,大聲道:“你做什麼?我是太子府的人,太子對我寵愛有加,他明日便要派人來探我,我若少了一根頭發,他唯你是問!”
老道姑一愣。
阿嫵想著這次是皇上的口諭要她出家,隻怕太子並不管用了。
於是她乾脆把皇上也搬出來:“我是奉帝王口諭出家,既是帝王口諭,若我有個萬一,看你們怎麼和皇上交待!”
說完,她威脅,一臉決然地道:“我性情剛烈,但凡受了一絲委屈,我便咬舌自儘,到時候皇上和太子追究起來,你們都脫不了乾係!”
老道姑:“……”
眾道姑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大家都是當道姑的,觀中道規森嚴,新來的小道姑那必是要好好學規矩的,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結果這位——
長得如此好看,性子竟如此古怪!
眾人一時無言。
半晌,有一陣風吹過,涼颼颼的。
當晚,阿嫵被安置在一處客房,這客房正對著遠處的山峰,夜色暗沉,她隻看到一層層看不到邊際的暗雲,恍惚中,似乎還聽到遠處猛獸的叫聲,很是瘮人。
她趕緊關上窗子,和衣躺下,睡了。
其實她如今煩惱得很,心事重重,但太累了,不一會竟也睡著了。
第二日,她正睡得香美,突然便被人叫醒了。
她困惑,睜開朦朧睡眼,看到一個小道姑。
她實在是困:“做什麼?”
小道姑沒好氣地道:“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你不是要受禮嗎?”
阿嫵這才想起:“我做道姑了嗎?”
小道姑:“你先去見我們靈官吧,她有些事要和你交待。”
阿嫵便爬起來穿衣:“好。”
小道姑看著手忙腳亂的阿嫵,竟看得有些挪不開眼。
延祥觀往常前來燒香的多是皇親國戚後宮妃嬪,小道姑自然是有些見識的,可即使如此,阿嫵在這些女子中依然是格外出挑的。
如雪如玉,毫無瑕疵,隻看得人挪不開眼。
隻是——
她看到阿嫵笨拙地爬下床榻,那狼狽的模樣……
小道姑不忍多看,在心裡暗歎,怪不得生了這樣的好相貌,卻還被責令出家。
阿嫵才不理會這道姑怎麼想,她先穿衣下榻,之後在小道姑的幫襯下洗漱,準備去見宋靈官。
走在路上,她東張西望,好一番看。
昨晚初來乍到,又是夜晚,根本看不真切,隻覺光怪陸離的,如今光天化日的,細看之下,院落房舍高下有序,歇山廡殿錯落有致,一路走過去,天井魚池,路邊更有鬆柏楠木等等,雖說入秋了,但依然綠意盎然。
倒確實是一處悠閒所在。
踩在青苔小路上,阿嫵好奇地問小道姑:“你們每日住在這裡,倒是清閒自在?”
小道姑:“清閒?自在?”
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阿嫵:“我們觀中規矩森嚴,是清修之地。”
阿嫵:“是嗎?周莊不就是道家的嘛,他不是提到天地逍遙自在淨土嗎?”
小道姑茫然又困惑地看著阿嫵:“居士,你——”
她實在不知道這位居士這腦子裝了什麼,但她也不敢說,畢竟這位據說是太子的寵妾,還是皇上禦賜出家的。
得罪不起。
所以小道姑隻好含含糊糊:“倒也不是這樣的。”
阿嫵邁過一處台階,隨口道:“那是怎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