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國子監,位置處於正兒八經的皇城根底下,從國子監的大門出去,再往北走,便是整個皇城最核心的公廨地帶,六部、九卿,皆坐落此處。
傍晚時分,日暮四合,國子監沐浴著自皇城而來的蕭索秋風。
裴則送祁雲渺出國子監。
祁雲渺一路上,一言不發,隻是她的腳步輕快,神色也很是歡騰,都不用說話,眼角眉梢裡自帶的欣喜同驕傲,便足以叫路過的每一個人都看出來,這位小娘子定是碰到了什麼天大的喜事。
裴則路上打量了她好幾眼,終於,在見到前方等在馬車邊上的沈若竹時,他停了下來,單獨問祁雲渺道:“你的射術是跟誰學的?”
“嗯?”祁雲渺抬頭。
適才她在校場上射的箭,一鳴驚人,不僅僅是叫鄭逐流顏麵儘失,而且還叫當時靶場上的許多人,全都驚歎著,將注意放到了她這個才十歲的小姑娘身上。
年僅十歲的一個小丫頭,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竟然會射箭,而且箭還射得那般精準。
人人讚歎。
祁雲渺仰著腦袋,看著裴則問詢的臉頰,自豪道:“我當然是同我阿爹學的!”
裴則頓了一下。
祁雲渺的阿爹……他記得,在他剛得知自家父親打算再娶,而且再娶對象還是個已經成過親的鄉野村婦的時候,他便派人去粗略調查過這對母女。祁雲渺的阿爹,也就是沈若竹的前夫,名祁琮年,是個獵戶,在去歲隆冬的時候便去世了。
他的身份沒有什麼值得人探究的,渾身上下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死因。
祁琮年並非自己病死,而是在送人上京的途中,被人殘忍殺害,屍體以極其不堪的方式丟在了大理寺的衙門前頭。
這樁凶案,大理寺迄今未能告破。
沈若竹一開始還幾次三番想要為自家亡夫討公道,討說法,大理寺也答應了她,會給她一個交代,但是曆經整整一個月後,這樁案子還是怎麼都不能解決,最後,她隻能帶著自家丈夫的屍骨,先回家安葬了。
而安葬完亡夫的兩個月後,她便帶著祁雲渺,從鄉野住到了京城。
獵戶的女兒,所以從小也善使弓箭,倒是說的過去。
“好了。”裴則道,“那我就送你到此處,你阿娘就在前頭,自己去找她吧。”
“嗯。”祁雲渺點點頭,“那阿兄下回再見!”
下回最好再也不要在國子監見。
裴則麵上古井無波,心底裡卻暗自道。
—
去過一趟國子監之後,祁雲渺原本上課有些蔫蔫兒的心情,得到了些許改善。
或許是她太久都沒有摸過弓箭了,如今驟然碰了一下,而且一射便是十環,她便像是餓久了的馬兒突然得到了糧草,像是覓食許久的飛鷹突然叼到了食物,整個人都無比振奮。
這股精氣神吊著她,教她聽夫子上課時,都比從前要專心不少。
而從國子監回來的第二日,上京城便開始下雨,天又寒了好幾個度。
京城地處北方,常年雨水並不充沛,祁雲渺到了京城大半年,也沒見下過幾次雨。所以如今秋雨乍臨,她還挺歡喜的。
沈若竹生怕她會去玩水,千叮嚀萬囑咐的同時,為她安排了一件又一件的厚衣裳,每日清晨,都要盯著她穿得嚴嚴實實,足夠暖和了才許出門。
這日放學,又是冒雨歸家,祁雲渺到家後收起傘,便見自家阿娘坐在廳堂裡,正在讀一封請帖。
她湊上前去看了看,見到是什麼定國公府的請帖。
這封請帖,彆的倒是沒什麼特彆的,隻是請帖上特地寫了,想要夫人帶著裴相千金一同前去。
裴相千金?
裴相千金?
是她嗎?
這似乎是祁雲渺第一次見到有人這般稱呼自己。
縱然裴相已經成為了她的繼父,但是阿娘同裴荀都不曾強求著她喊他阿爹,她便也從未真的喊過裴相父親。
如今定國公府竟說她是裴相千金。
“你想去嗎?”沈若竹見祁雲渺讀完了這封請柬,主動問起她的意思。
祁雲渺不解:“這個宴會有什麼好玩的嗎?”
“沒什麼好玩的,就是投壺,賞花,大家窩在一處,圍爐煮茶,聊聊入冬都有什麼打算。”沈若竹道。
“可以玩投壺?”祁雲渺雙目忽而炯炯有神。
沈若竹點點自家女兒的小腦袋。每次都是這般,看書提不起興趣,識字提不起興趣,一說到好玩的,立馬便來勁了。
“但是你可知道,這定國公府是什麼人家?”她幽幽問道。
“是何人家?”祁雲渺不知。
沈若竹便與她道:“這定國公府姓鄭,如今定國公的妹妹,便是宮中的鄭貴妃,至於他的兒子……叫鄭逐流。”
“啊!”
祁雲渺知道了。
便是上回國子監校場上想拿她去殺殺裴則的威風,卻沒想到被她搶了風頭的那個人!
“你上回開罪了人家公子,人家這回特地帖子上請了你,便是想叫你也去,出出洋相呢。”沈若竹道。
“啊,這定國公府如此小氣麼?”祁雲渺大為鬱悶。
“你以為?”沈若竹笑道,“整個京城中,敢與鄭家做對的也沒有幾戶人家,你倒是願意開罪人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