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祁雲渺才驚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率先問道:“阿娘要離開京城?”
她怎麼從來沒有同她提過?
沈若竹愧疚地看著祁雲渺:“渺渺,相爺也是今日才得知的消息,要下江南。阿娘原本想帶你一同前往,但是南邊近來多雨,又濕寒,而且你還有宋家的功課和武藝要學,阿娘便實在不好帶你。”
祁雲渺還是覺得自己久久無法接受。
自從阿爹去世後,她和阿娘相依為命,便從來沒有分開過。
這消息也太突然了!
而且,阿娘和宰相都走了,裴則平日裡也要住國子監,那相府豈不是馬上就隻剩她一個人了?
“雲渺還小,留雲渺獨自在家肯定不行。”不待祁雲渺多想,裴荀便道,“所以,鏡宣啊,還有半個月便到冬月了,爹是想同你商量,接下來這一個月,我同夫人都不在家,你是不是能……”
“不能。”
裴荀的話尚未說完,裴則便直接道。
裴荀頓了下。
好歹是他有求於兒子,這回,他到底沒有同適才用飯時那般,直接冷下臉來。
裴則神情卻比適才又要更加淡漠了不少。
像是冬夜裡凜冽的寒風。
他算是明白了,所以說什麼全家商量事情,就是擺了個鴻門宴,想喊他暫時搬回家裡住,來照顧祁雲渺這個小丫頭。
“我不會照顧人。”他直接道。
“鏡宣!”裴荀苦口婆心道,“爹也不是想為難你些什麼,隻是平日裡多照拂一些妹妹,雲渺畢竟才十歲……”
“十歲還不夠麼?”裴則無甚情緒地反問道,“當年外祖家還在金陵,我獨自去往金陵看望外祖,不也才十歲?”
“你……”
裴荀無言以對。
他瞪著裴則,意思相當明白,他和祁雲渺,那能是一回事麼?
他自小獨立,要強,不管做什麼,都是同齡人當中最成熟,最出色的,就算十歲也可以叫人相當放心;可祁雲渺還是個實打實的小丫頭不說,她在京城初來乍到,出門去彆人家裡做客,連京城中有哪些同裴家交好的達官顯貴都還分不清,這樣的小姑娘,他同沈若竹又如何能放心她獨自在家?
可是裴則並不管這些,他隻知道,自己當年是十歲獨自跟著管家仆婦們去金陵,那麼祁雲渺如今十歲,也該學會自己一個人在家好好地住著。
何況,他從來都不是她名副其實的兄長,究竟為何要替他們夫婦照顧這個小丫頭?
祁雲渺見自己思緒還沒捋明白呢,裴家父子便又是僵持上了,她趕忙壓下自己心中的情緒,出聲道:“相爺,阿娘,倒也不必勞煩兄長,隻要府中還有方嬤嬤等人,我便可以照顧我自己的。”
她簡直懂事到叫人心疼。
沈若竹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
裴荀也憐惜地看一眼這孩子,指著祁雲渺便道:“你瞧,你妹妹多懂事啊,你就照顧照顧她又如何?”
裴則嗤笑:“是啊,她懂事,那懂事怎麼還要人照顧呢?”
他話音落,瞥一眼祁雲渺,也不給裴荀再說話的機會,放下手中的熱茶盞,便起身離開了廳堂。
“鏡宣!”
“鏡宣!!”
裴荀一連喚了他好幾聲,也沒能將人留住。
他隻能望著裴則漸行漸遠的身影,而後頹然又生氣地坐在雕花檀木的椅子裡。
他和裴則的父子關係究竟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裴荀不知道。
於仕途上,裴荀不敢說,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成功者,但他如今官至宰相,怎麼說,稱自己是群臣之中的佼佼者,那是絕對無可爭議的;
可在與裴則的父子關係上,若是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那裴荀想,他無可辯駁。
他的確是個失敗者。
對於眼前的狀況,沈若竹倒是完全在意料之中。
在一開始裴荀提出會叫裴則幫忙照顧祁雲渺的時候,她便沒將這回事放在心上。
她根本沒想裴則會答應。
沒有期望,當然也就談不上失望。
“相爺。”她一邊抱住祁雲渺,一邊柔柔地將自己軟若無骨的掌心覆在了裴荀的手背上,勸慰道,“沒事的,鏡宣國子監課業忙碌,要他每日都回家裡來,天不亮再起床回去,本就太為難了。渺渺已有十歲了,照她自己說的,家中隻要有方嬤嬤等人在,那就沒事的。”
裴荀歎一口長長的氣,對上沈若竹一雙秋水般的杏眸。
他此番下江南,對外明著說,是體察民情,照拂百姓,但實則,是自下半年始,江南有地方陸陸續續流傳出了私鑄的銀鐵兵器,兵器規格同製造工藝,皆與軍中相差無幾,他是為了這一事去的。
他這一去,不知道會是多久,安危如何。
若是祁雲渺和裴則一直無法好好相處,那家中一旦出什麼事情,著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要不,夫人留下……”裴荀道。
兵器之事,事關緊要,他尚不曾同沈若竹告知。
其實他一開始,也就沒打算讓沈若竹跟去。
隻是他下江南,而她的娘家就在錢塘,沈若竹一聽到此事,便提出了想要同去。
果然,她堅持道:“不是說好了一起去?相爺要去錢塘,卻不過我家,那隻怕將來事情傳揚開了,爹娘是要被鄰裡說閒話的。”
“罷了罷了。”裴荀搖搖頭,回握緊沈若竹的手,“那咱們便夫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