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氣候轉涼,宋氏為江泠置辦了許多新衣,少年成長得太快,幾個月前的衣袍已經短了一截。
江家自詡曲州名門,雖然隻是從商的家族,但也學世家附庸風雅,江家崇玉,族中人無論男女,皆環玉佩帶。
江泠也有玉,材質稀有,價格不菲。
傳言大家族中,小輩耳濡目染,很早便可獨當一麵,江泠進縣學的時候隻有十二歲,每日少不得迎來送往,江二爺也學世家,為他早早取下表字,古時,凡用以祭祀,敬鬼神的美玉稱為“嘉玉”,即無暇之玉。1
葉秋水問他的名字怎麼寫,江泠寫在紙上,告訴她該怎麼讀。
初秋,葉家的屋頂被風吹跑,葉秋水獨自爬上屋簷,用茅草蓋住破洞的地方。
江泠傍晚聽到狂風猛烈撞擊窗戶的聲音,夜裡等仆人都離開後,他來到高牆下,一抬頭就能看見葉秋水在補屋頂,她難得點上油燈,一手提著,一手抱著一捆茅草。
不早點將缺漏補上,若是下起大雨,整個屋子都會遭殃。
“你爹還沒回來嗎?”
江泠問道,這種事情怎麼讓一個孩子來做。
“回來啦。”葉秋水說:“不過今早又出去喝酒了,不管他,他不在,就沒人搶我的錢。”
葉秋水嘿嘿一笑,葉大不知道,她現在有三兩銀子的巨款。
補完屋頂,葉秋水靈活地爬到牆邊,“江寧,為什麼你有兩個名字。”
為什麼他還有一個叫嘉玉的名字。
江泠解釋給她聽,“泠是出生時家中長輩所取,嘉玉是字,師長還有同輩友人,以及……親近之人可以這樣稱呼我。”
葉秋水“噢”了一聲。
他低頭,拿起掛在腰間的飾物,青玉上雕著翠葉鳴蟬,“這就是玉。”
葉秋水頷首打量,玉器貴重,她曾聽人說過,一塊上好的玉價值連城,可以盤下一條街的鋪子。
江家用玉給他取字,對他有無限的期許。
她眼底不禁流露出幾分羨慕,想起自己的名字,看著那枚玉,低聲喃喃道:“真好看。”
江泠將玉飾重新掛回去,抬頭看她,瞧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豔羨,他想到什麼,突然說:“你等一下。”
葉秋水不明所以,但乖乖坐在牆頭等他回來。
不一會兒,江泠再次出現,他跑得有些急,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懷裡還抱著兩本書,本來想遞給葉秋水,想起她不識字,又自己踩著桃樹爬上牆。
熟能生巧,江泠現在遠比第一次爬樹熟悉許多,他已經不會再蹭得滿手是傷。
“你看。”
江泠在牆頭坐下,將書翻開,上麵有幾個被圈畫出的字,江泠指著它們,“‘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我先前以為你的名字由此而來,‘秋水為神玉為骨’,‘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蕩秋水橫波清’,這些詩句中都有‘秋水’二字,在許多書中,秋水都是個很好的詞,有明淨,清朗的意思,有時候也指美人,還有……”2
他側目,看了葉秋水一眼,恰好葉秋水正在認真聽他講解,他突然停下,葉秋水下意識看向他,圓潤有神的雙眼填滿懵懂,她目光清澈,似秋水粼粼。
江泠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垂下頭,繼續道:“還有誇一個人的眼睛很漂亮的意思……”
“噢。”
葉秋水點頭,“但我爹爹給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
江泠知道她想要說什麼,打斷她,“我知道,我是想告訴你,一個詞,因為不同的人,會被賦予不同的含義,不管是好的,壞的,這些都是外人桎梏你的東西,你不用在意。”
葉秋水似懂非懂。
江泠知道她聽不懂,於是換了個說法,“這樣,你把你爹的話忘掉,記住我說的就行,秋水是一個好詞,不是什麼晦氣話,他瞎說的。”
怕她不信,江泠又補充,“我讀書多,你信他還是信我?”
葉大隻會喝酒嫖賭,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葉秋水指著江泠,“我信你。”
江泠頷首,“嗯,下次彆人問起你的名字是什麼,你就說……‘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葉秋水重重點頭,“嗯嗯!”
江泠問:“好,你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葉秋水雙手握拳,神情認真,“老夏與咕咕起飛,秋水拱長……天姨社!”
說完又疑惑道:“老夏是誰呀,為什麼要飛?”
江泠:“……”
他抿唇,沉默。
半晌才開口,“不打緊,我再慢慢教你。”
氣候越發寒涼,初秋時,江泠已經穿上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