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你爺爺奶奶真好,那時候糧食那麼緊張,居然還舍得給他端碗菜!”萬雲對小時候那種吃不飽飯的饑餓感記得尤其牢固,彆說把碗裡的飯給外人吃,就是自家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要爭起來。
周長城說“我們家祖籍不是平水縣的,是從北方過來的,我爺爺說,再往上數,老祖宗是西北的。”
“爺爺奶奶那一輩的人,在解放前落戶到了周家莊。在他們還小的時候,北方發水災,地龍翻身,顆粒無收不說,還發人瘟,半個村子的人就一路往南逃,路上沒了很多人,等到這兒的時候已經隻剩十來戶人家了。那年月,日本人打我們,**到處戰亂抓壯丁,哪裡都不太平,因為是外來戶,好多的地方也不收留他們,能在周家莊落腳,還是因為都姓周。”
“我爺爺奶奶估計是想起了當時自己作為外來戶被本地村民欺負的事,就對桂春生老師有種同病相憐的同情,大家都是平民百姓,不是窮凶惡極的人,落難時,大家能互相看顧就互相看顧。”
周長城這麼一解釋,萬雲立即抬頭看他,難怪她總覺得周長城不像平水縣的人,他個子高,手長腳長,輪廓分明,鼻子挺拔,讓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又冒出一個甜笑。
周長城被萬雲突如其來的喜愛弄得臉發燙,抓住她的手,四下看著沒人注意他們,立即親了她一口,“啵”地一聲,響亮又大膽。
聽到這個聲音,兩人不禁楞了一下,一同笑出聲來,手牽著手,靠得更近了一些。
“那後來呢?他是怎麼把你帶到縣裡來的?”萬雲看著農貿商店門口的人有增無減,喝口水,又往樹蔭底下挪過去,和周長城繼續說氣話來。
後來,後來的事情,說起來就是人生不可承受的重擔了。
“七七年夏天的時候,周家莊發了山洪大水,大水從山上衝下來,好多田地和家禽都被衝走了,過了好多天洪水退去,被救下來的雞鴨鵝豬都發了瘟病,很快就傳染給了人,我爸媽就是那一年沒的。”周長城那年十一歲,在一場洪水瘟疫中失去了雙親,家裡的房子也被衝塌了一大半,剩他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聽聞至此,萬雲握住周長城的手,心裡說,現在你有我了,我們是一家人。
周長城低著頭,繼續講下去“夏天發了大水,淹了不少田地和人,糧食歉收,本就活得艱難,那年不知為什麼冬天又特彆冷,比往年要冷得多,周家莊連接下了好幾場大雪,每一場都沒過膝蓋,附近山上的柴火都被砍光了取暖,村裡一下子有十多個老人沒熬過那個冬天,我爺爺奶奶就是其中兩個。”
自此,周長城就成了周家莊上的孤兒。
他家本就是外來戶,到周長城也不過是第三代,不像村裡其他人,都是沾親帶故的,村乾部他們隻好把未成年的周長城安排到跟他拐了幾個彎的堂大伯家裡。
說是堂親,其實算乾親,前頭長輩都是一起逃荒過來的,住在周家莊同一片地方,當親戚這麼走動罷了。
堂親家裡對他這個被托付的孤兒根本不上心,又覺得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周長城多吃一口飯,他那個堂大伯和大伯母都覺得虧了,天天支使他上山下田地乾活,一日都不讓他閒著。
等空下來的時候,堂大伯還打壓周長城,充當長輩“若不是我們家心善收留了你,給你地方住,給你飯吃,你現在連村頭的狗都不如!”
周長城那幾年,著實吃了不少寄人籬下的苦頭。
到了七八年春天的時候,陸續有人平反,從下放的農村回到城裡,恢複原職。
桂春生原來所在的單位開始有領導平反翻案,這幾個人組織了一些有同樣遭遇的人互幫互助,於是就有親人朋友學生聯合起來,替還未回城的老師們向上寫信,桂春生也是其中一個被要求重審的。
這種信寫了快六十封,才引起上頭的重視,到了七八年秋天的時候,總算有人來調查桂春生的情況,調查組的人還詢問周家莊的村支書周善民,問這人在周家莊改造得怎麼樣。
村支書一口保證桂裴華已經改造好了,在下放期間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天天參加最艱苦的勞動,絕對是一顆紅心向著無產階級的好朋友!
那時候桂春生還叫桂裴華,沒有改名字。
調查組的人和桂裴華也談了話,讓他交代過去的事,桂裴華這些年做了成千上百份檢討,很是認真地應付著來調查的人,他知道想回到原位,就得抓住這次機會。
這個調查做了三天,要走之前,調查組的人讓村支書在調查書上簽字按手印,還蓋了公社的章,就回去了。
到了七八年十二月底,桂裴華老師正式平反的文件下來了,告彆周家莊,回到了廣州,和從前的同事親友上了見麵,人雖然回去了,可並未恢複原來的職位,他有一部分的檔案仍留在平水縣。
因為桂裴華的妻子和兩個兒子現在已經確定,就是逃到香港去了,雖然桂老師一再表示,他和他們真的沒有任何聯係,也不知道他們是以什麼樣的方式逃過去的,但組織對其態度有所保留,決定暫時不讓他回到教書的崗位上去,現在大學恢複招生,高校正常上課,萬一他慫恿策反年輕氣盛的學生逃叛就糟糕了。
桂老師在廣州坐了兩年冷板凳,無事可做,好在因為他個人平反了,前些年的工資和票據都給補發了,他沒事做,但餓不著,在熟悉的地方,比在周家莊過得好多了。
七八年後,廣東改革開放的態勢越來越明朗,因其本身是千年商都和省會,加之靠近港澳,市場經濟發展得很快,到八零年時,廣州的工作重心已經基本上轉向經濟,各行各業都有起頭之勢,尤其是文化類的行業。
桂裴華終於閒不下下去了,他找到管理他這類情況的組織,表明自己願意從教育線轉行,他從前是教國文的,文字功底好,恰好現在報社在招聘記者崗位,他可以做經濟和民生類的報道,見報的文字諸多審核,上頭有編輯和總編,還有支部中心,不必擔心會有什麼反動言論。
組織的人討論過後同意了,現在正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時候,比桂裴華出身問題更嚴重的也有不少,也在陸續平反,回到原處。何況如今還要引導華僑歸國投資,他有海外親戚,可以去跟親戚們做做工作,就同意桂老師的檔案從大學調至廣州的報社,甚至還同意他儘快和香港的家人取得聯係,說隻要不危害國家安全,歡迎他們歸國團聚。
八零年做出這個改變,也是一個春天,桂裴華取得了組織的同意,一路輾轉,再一次坐上了去平水縣和周家莊的汽車,要把自己最後一部分檔案調出來,拿回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