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夫妻倆兒難得這樣有談興,開了個頭,後麵就有如滔滔江水一般講了下去,在樹蔭底下的台階上說了大半天的陳年往事,像是把一些陳穀子爛芝麻都倒出來見了見太陽,人生的腐爛散去,隻在記憶裡留一些陽光的溫暖。
那輛停在遠處開往廣州的汽車早已經離去,又停了一輛開往彆處的車,有新的旅人在休息,農貿店的人總算散了些,周長城和萬雲生生等餓了,兩人乾脆站起來去他們相親的那家小米粉店吃中午飯,等吃了飯再去買東西。
米粉店的兩張桌子坐了幾個人,操著異地口音在大聲說話,生意比去年他們在這裡見麵時好了一點,門口新掛著個牌子,用毛筆寫了一行不甚美觀的字平水縣農家米粉店。
周長城和萬雲點了米粉,隻在裡麵加了青菜,等了一會兒,就上來兩碗味道一般的湯粉。
兩人都是從饑餓年代過來的,對食物的好壞不挑,邊吃邊說話,越說越起勁,仿佛有聊不完的話題。
萬雲聽了周長城是怎麼到平水縣來的,除了心疼他,還有一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他們都是沒回頭路的人,除了往前走,彆無選擇。
周長城說起兩人相親時候的事“當時我穿的那件襯衫還是陸師哥的,穿在身上太大了,師娘用了幾個彆針彆住後麵,讓我塞到褲子裡,才顯得合身了些。”
平時他和周遠峰一樣,上下班穿的都是工衣,根本舍不得多做一件衣服,也就是要去結婚打證了,才托師娘新做了一件。
萬雲不好意思一笑,也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麵的羞赧和那件棉布長袖襯衫“我那件是跟我們寨子裡的人借的,一回去就洗乾淨還她了。”
原來兩人都是借衣服來相親的,都笑了出來。
“怎麼有這麼多外地人?”等旁邊的人吃完米粉,鬨哄哄地走了,萬雲才說出剛剛的疑惑。
平水縣是個小地方,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幾個外人,住久了就會發現,全是熟麵孔,南方地界,鄉音有細微差距,但口音都大差不差,一開口就知道是不是老鄉。
周長城看著那幾個身上帶著泥土的人,想了想,說“大概是來修鐵路的工人。”
“鐵路?”剛到平水縣不久的萬雲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往前麵再走三裡路,就到修鐵路的地方了,”周長城去過,就和萬雲詳細說了一下。
現在國家在搞鐵路建設發展經濟,平水縣一直都沒有通鐵路,八零年終於規劃到了這裡,火車站選址定在西郊一個村子的邊上,站名叫平水站,去年初才算正式施工。要修鐵路,就征了全國各地的修路工過來,他們這一段的山上石頭多,下雨天容易有泥石流,地理環境複雜,來了三百多個工人,有的是半個村子的勞力都出來了,拖家帶口的,在邊上的村子安營紮寨,住了有一年多了。
有人來,就要吃喝拉撒,因此很多西郊的農民種了菜、養了家禽、摘了果子,都會挑到火車站附近去賣給這些外地工人的家屬,那地方時不時都會傳出一些偷雞摸狗的事,西郊的村民和外來工人偶爾會爆發矛盾,獨身女子更是被告誡不能一個人過去。
萬雲原先到平水縣賣竹席和山蘑菇這類農貨,目的地很單一,就是農貿店,最多在這小街看幾眼,也不和人多搭話,怕彆人知道她身上踹了錢,有時連口水都不喝,就和另外兩個同伴爬山涉水回了萬家寨,所以還真不知道這兒開始鋪鐵道了。
因為平水縣的山多,有一些路段修得很緩慢,有時候要把山頭炸開才能挖隧道,鋪上鐵軌。
平水縣常年沒什麼新鮮事兒,風氣保守且無趣,建鐵路炸山頭的時候,那轟動的鬨聲吸引了不少人來看,大家都沒看過這種動靜,周長城和工友也特意搭伴兒來瞧過,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這些看熱鬨的人被攔在一定距離之外,看著一座小山丘瞬間被炸得轟然倒塌,細小的石塊四處迸裂,若不走遠些,就會被砸到。
這種鬨騰,看一回就行了,周長城也就沒有再去過,今天見萬雲一臉好奇的模樣,忍不住想滿足她“反正晚上我們才去姐姐姐夫家吃飯,等會兒帶你去火車站看看?”
萬雲笑著點頭,趕緊把剩下的米粉湯都喝光了,又找店家往自己的鋁製水壺裡裝了熱水,才和周長城一起往外走。
報紙上天天說火車一響,黃金萬兩,也不知道這火車是不是真的能給平水縣的人帶來萬兩黃金?
萬雲興致勃勃地想著這些有意思的俗語,跟周長城走得飛快。
大中午的,日正中天,曬得人一身熱氣,周長城和萬雲兩個專挑樹蔭底下走,頭上頂著塊碧綠色的荷葉,也不覺得累,明明隻是去溜達溜達,兩人興致勃勃的,好像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走了三裡路,先是看到一排排薄木板混著茅草或紙皮搭建的屋子,門口用繩子晾了衣服,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每個屋子門口都放了兩個塑料桶,顏色被太陽曬得發白發舊,一群蒼蠅繞著屋子外圍轉,嗡嗡嗡地叫個不停,往前再走一點,能聞到一陣惡臭的汙水味。
不知是誰用幾塊脆弱的木頭搭了個架子,架子成為幾個小型變壓器的集中地,臨時拉的電線亂七八糟地聚在上空,而後被接駁,分散到各間屋子門口。
今天是五一節,修鐵路的工人也不用上工,所以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說話打牌,男人的說話聲、女人的大笑聲,還有孩子的哭叫聲混雜在一起。
這時候有賣麥芽糖和收牙膏皮的貨郎擔著擔子穿行其中,拿著個小木錐敲著鋼板槽,敲擊聲清脆,隻鑽入人的耳朵裡,後頭追著一群拖著鼻涕沒穿鞋的小孩兒。
周長城皺眉,牽著萬雲從這些去年才搭建起來的小木屋邊上走過,儘量繞開,有幾個聚在一起穿著破爛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秀美白淨的萬雲,從上看到下,眼神像是粘在了這個路過的女人身上,互相說幾句聽不懂的話,然後發出下流的笑聲。
萬雲緊緊地挨著周長城,握住他的手,被這樣的目光打量,她簡直想拿根棍子防身,難怪周長城說附近的村民不讓獨身女子到這兒來。
這些人的眼光真嚇人!
周長城幾乎把萬雲拖著往前走了一段,遠遠地粗略看了幾眼已經鋪就的一段鐵軌,指了指那個被炸了的山洞,萬雲看到一段段的枕木堆積在一個木棚子下,用油氈布蓋了,細碎的砂石東一堆西一堆,想象不出來他們是怎麼開山架橋,又是怎麼鋪鐵路的。
不知道為什麼,周長城總疑心四周有人在埋伏,沒有再讓萬雲細看,便又拉著她趕緊往回走。
兩人的手牽得緊緊的,還時不時回頭看看,見到無人追來才放下心來。
“以後還是不要來了。”周長城看著被太陽曬得臉色發紅,但仍然白淨的萬雲,心有餘悸,“我工友他們說,火車站年底就會通車,等通車,這些人就走了。咱們到時候多約幾個人再來看。”
“好。”萬雲無有不應的,她已經和周長城成了正式夫妻,知道那些人的目光裡藏著什麼樣的醃臢,隻想回家好好洗一次澡,那那種粘膩感給衝洗掉。
回去的路上,他們看到有人擔著擔子,往剛剛那排小木屋走去,有挑著沾了水的新鮮果蔬,有的挑著雞蛋,也有的挑了賣餛飩家什,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