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千年前有幸遇見過類似的“怪物”。
祂們無法捉摸,追溯不到本源,漆黑濃重如同液體,多變而又脆弱,擁有著漫長而持久的生命力,卻也因敏感纖細的個性,喜愛而親近著人類,又因無法承受殘酷無情的壽命論,時常舍棄掉原有的軀體,尋找下一份新的羈絆,周而複始,多情而又無情。
所以,隻要讓眼前這個名叫“沙耶”的那種怪物,主動放棄脫離,他就可以取得究極完美的軀殼。
——用這個就好了吧。
稍微,增加些猛料。
唇角勾起惡劣的弧度。
“啪嗒。”
碎掉的手機落入塵土裡,映入沙耶的眼球。
那是一隻熟悉的智慧型手機,經常出現在令沙耶垂涎的、老師修長有力的手指間。
此刻,上邊掛住的、用術式精心保護起來的、沙耶傾注心血製作的掛飾整個臟汙破碎。
非但如此,裹挾著汙垢的人字拖底端甚至當著沙耶本人的麵,玩弄意味地、惡意地踩進了泥裡,殘忍地暴力碾過。
碎了。
壞掉了。
已經徹底分不清那個東西和泥土的區彆了。
被踩到爛癟的觸須顫顫巍巍地覆蓋住與汙穢徹底分不開的手作掛飾,裂開小口,倉皇地咀嚼吞咽。
作為“監視記錄”用處的一部分與肉塊重新交融的一刹,無數有關白發咒術師24小時活動的清晰影像,隨著濕漉漉仿在哭泣的觸手灌入腦海。
走馬燈般飛快掠過的最後一格,沙耶瞥見封印前一刻那張令她無比心疼的臉。
原本,心底還抱持著一點點期望。
在那黑暗的、枯燥擁擠的獄門疆,至少五條老師還有她親手製作的禮物相陪,想吃蛋糕了,能夠嗅聞到上邊的氣味加以慰藉。
甚至隻要再突破一些,她能夠僅憑借這一小塊分身置換著進去陪他。
可是,沒有了。
這一切都沒了……
一千年,一千年。
她其實是願意的,隻要有一個結果,隻要是為了五條老師,隻要老師還好好地、留著“那個”在身邊的話,一千一萬年她其實也是願意去等的。
但是啊,但是……
沙耶的大腦一片嗡鳴,視野裡黑色雜亂的線條不斷堆積。
不管是陰差陽錯還是惡意為之,總之,眼前的人將一切都破壞了。
好過分。
不可原諒。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瀕臨絕望的怪物徹底地崩潰、崩壞了。
已經沒有必要再消耗一部分的力量,維持她想要那個人看到的、美麗的姿態。
眼淚自破碎的身體中還存在著淚腺的部分流出,周圍漸漸凝聚起無法分辨的喃喃低語,嘈雜混亂,狂熱躁動,指甲刮擦黑板的聲音持續高亢地響起、仿佛電鑽嵌腦般令人禁不住地想要暈眩嘔吐。
少女化作的血肉不斷滋生、增值、撐開、黏並、交融、蔓溢、侵蝕,終於形成像是世界樹一般鮮紅延展的網,蓋過了整個天地。
那些宛如無數條手臂蠻狠伸出的“枝葉”瘋長著,仿佛全部存在生命一般,顫顫巍巍地,掛著猩重的黏血,像眼淚,宛若哭泣著,在悲鳴。
難以理解的、過於衝擊的聲音與景象交織在一起,拉扯著眾人的神經,許多目睹到祂真容的非術師直接昏迷,口鼻噴湧出鮮血。
“……”
尚且清醒的咒術師們也都警覺地抬起頭,望向遠處被血肉圍繞起來的天幕。
汙染還在擴大。
被納入的圈內,一切存在的無機物質儘數化作了牽連血絲的腐肉,置身其中,便如同被塞入某隻龐大怪物粘滿黏酸的腹內。
【2018年10月31日21時28分,[窗]一級咒術師北條沙耶疑似展開領域,領域名稱未知,領域範圍十分鐘內自澀穀車站擴散至東京全境,一小時內擴散至日本全境】
【據探查,領域內咒靈個體儘數消融同化,部分咒術師分解死亡,咒術界高層,全滅】
那一天的最終——
名為“沙耶”的少女化作了難以解釋的、扭動著無數觸肢的血與肉,吞吃掉所有站在五條悟對立麵的一切後,最終漸漸收攏回縮,凝結成了天空懸掛的、一隻小小的血繭。
也是那天,在被漲潮般的血浪蔓延過全身時,虎杖悠仁感覺到有一部分存在於他身體的物質被之溶解帶走了。
彼時的他抬起頭,剛好能夠看到那隻已自憤怒中平靜下來的、將萬千詛咒連同始作俑者一同吞噬腹中飽餐一頓的怪物。
祂像是一個陷入熟睡的孩子,血色的繭團中央尚且可以看到蜷縮起來的、小小的人形,四四方方分布著眼珠的盒子,深深埋入到了少女用雙手死死護住的、為其特意預留出空間而摳挖出血肉的胸腔之中。
沙耶恬靜地、滿足地沉睡著,抱著她的全世界、最重要的珍愛之物。
少女分布出去的血肉已經悄然地一點點的枯萎,如同微生物分解肉質迅速腐化,原本異常的一切全部褪去異樣,重又恢複如初。
——那一日的咒術界經曆了毀滅與新生。
沙耶用她的全部,為五條悟構造了一個完美的、能夠迎接他微笑著歸來的新世界。
她隻想被誇一聲好孩子,她隻是這麼想的。
【想要得到五條老師的誇獎,隻要這麼做的話,五條老師就能誇我了吧?】
【五條老師、五條老師】
【好想你,我好想你……】
【沙耶好想你……】
【也好喜歡你。】
……
【老師,我愛您。】
已經過去好些時日了。
現在,抬起頭。
人們仍能看到包裹白發少女全身的那隻鮮紅的血繭中,與獄門疆一同被之嵌摟進胸腔的,一抹小小的、蒼藍明耀的亮色。
明明隔得那麼遠,但不論是誰,都能夠異常地看得清晰無比。
他們有時甚至會忍不住地喃喃:
真像是自心臟流出的、一顆剔透的淚。
——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