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小聲問:“那是誰啊?”
有人認出來:“啊,好像是排球部現在的隊長。”
驚雷炸起後的空暇時間,人們總算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什麼情況,交頭接耳的私語聲逐漸似潮水般上漲。
“那家夥誰啊,衝我女神大喊大叫……”
“剛才不是得分了嗎?”
“不是吧,連那個維同學都被訓了。”
“嗚哇。好可怕。”
“我說……果然排球部的氛圍很恐怖吧。”
“誒。什麼情況?”有人一頭霧水。
話音一落,便有懂行的家夥回答道:“去年聯賽,咱們學校的女排在第二輪就被醜三中打回來,好些人退出了。感覺應該壓力很大。”
“我也聽說了,哎!我也聽說了。好像如果不是西賀同學堅持維係,整個部都快散掉了吧。當時,風紀委員不是還專門去調解過,說要是不行就解散嗎?”
“媽呀,也就是說西賀從那個風紀委手底下保住了排球部嗎?”
“小維……人美心善……”
吵鬨嘈雜的、嘀嘀咕咕的大聲密謀徘徊在耳畔。我的耳朵微微一動,肺裡驀然像氧氣稀薄似的,泛起擠壓性的悶痛;以至於心跳聲被蒙進棉花裡一樣,咚咚。咚咚。有什麼在後腦勺發著癢。
大約是忍耐的閾值被先前的事故拉低,那種奇特的失控感竟又卷土重來。
我一下就從人群裡發現說出那些話的旁觀觀眾,話語未經斟酌,卻徑自脫口而出:
“不是的。”
與我對上視線的學生們愣了愣。而我一經出聲也霍然呆住。
不是的。
我想說,不是隻有我在堅持。
哪怕是部活時間坐在地上玩手機的人,也是讓排球部得以避開被解散的命運的一份子。即使訓練的態度很鬆懈,經常遲到早退,她們也依然每天都,一次不落地,好好地、努力地完成了隊長製定的練習計劃。還有一年級的小朋友,還有牧野——
但反駁是沒用的。
……壞了,我怎麼又沒忍住啊。
會以謠傳謠,會聽信流言蜚語的陌生人,根本不在意真相如何。他們被斥責隻會心裡更不舒服。所以,說這些是沒有意義的。隻會適得其反。隻會讓氣氛變得更糟。隻會讓自己也難受。
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然而,懊惱之意剛上心頭,一旁便吹響警告的哨聲。
“無關人員不要在場外乾擾選手啊。”負責擔任裁判一職的體育老師眯著眼,聲調揚起,無奈得很,“給我冷靜一點,牧野。”
遠處的牧野前輩渾身僵了僵。
她也像是才驚覺自己行為不妥,心虛地抽抽眉毛,硬著頭皮,沉聲:“哦,抱歉了。”
體育老師一臉中二小孩最難管但也習以為常的表情:“真拿你們這些小鬼沒辦法……其餘人也安靜——選手重新準備準備,繼續比賽啊!”
場館漸漸安頓下來。
我隻好收斂心思,懷著歉意,朝或許被我嚇到的學生們一笑。
不出所料,他們完全沒在意那微小的變故,再度像被石子打水漂的漣漪那般偷偷激動起來:
“維同學朝我笑了?!”
“不不,是對我。對我,好嗎?”
“她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
“不知道~可能她聽錯啥了吧。哎呀笑起來好可愛~心臟被ko了~”
我:“……”
微妙地鬆了口氣,我多看了一眼前輩。
這一眼,又實在避無可避地注意到沙丁魚式的人堆裡,某個從平均身高一米六的並盛學子當中如同心電圖似的驟然拔高的身影。
山本武巋然不動地盯著這邊。
旁人在驚訝,在八卦,在樂嗬嗬地看熱鬨。高挑的少年偏偏認真得不尋常:眉眼壓低,唇線抿得平直,令本就銳利的五官輪廓更深邃肅然;我瞧見他就連眼神也無言地赫然搖曳著什麼。
那副表情,就好像他比誰都理解我的處境一樣。
隻是下一秒,山本同學又開始眨巴眨巴眼。
顧不及多想,我在這家夥疑似即將向我展示潔白牙齒和陽光微笑之前飛快地轉過頭,對隊員們有關“小維沒事吧”的關懷表示無妨,鼓舞道:
“不用擔心。剛才我的確有很大的失誤……是牧野前輩看出來了。比賽還沒結束,大家加加油,拿下這一局!”
雙方重整旗鼓。
小插曲結束,兩班的拉拉隊賣力地拉起應援橫幅。
由於成功得分,這一輪仍然是我的發球輪次。我接住後勤人員丟來的球,大步邁向賽場後方,像拍皮球那樣嘭嘭調整兩下手感。
緊接著,深呼吸一次。
充分飽滿的氧氣在肺腑裡作交換,我闔眼,沉住一口氣,專注力有效地放鬆、重聚——我無端地想起牧野前輩高聲呐喊的那句話。話音,語氣。不知為何像是戰鼓沉穩而奔放的鼓點,一下一下,重重擂擊著胸腔裡四平八穩的跳動。
這讓我無從再去思考什麼叫應該的打法,什麼叫正確的發球。
她現在,一定正在一聲不吭地看著我。
……在排球向上飛的時候。
我睜開眼。
網對麵隱隱有誰在迅速地、慌忙地挪步。我在同一瞬將排球毫不猶豫地拋起,仰起腦袋,追隨著那半空中旋轉的圓影。正如自主練習時無數次的重複,尋求最穩的時機,極力展開身軀那般起跳。
“不好,這次是真的跳發球!”有一道微啞的聲音警敕地喊,“交給我!”
就像空中有一條直通對場地板的透明發射通道,排球迎頭衝向界限內逼仄的角落。那個落點本空無一人,卻在緊要關頭撲來穿著藍色號碼背心的人影。
我望見二口同學慢半拍地扭身去接。
可球影無情,觸電似的砸在她手臂一側,便迅疾彈開,往體育館偏僻的後場飛去。
“可惡……!”她咬緊牙關,視線追著球飛了會兒才回過頭。
而我早已平穩落地,抬起手,看掌心一圈深深淺淺的細微的磨紅。
在此之間,裁判吹哨。
隊友輕鬆的歡呼與班級應援聲在周圍遙相呼應。耳邊盈滿歡笑;眼簾裡是各方慶賀、蹦跳的身影。我的肩膀被熱情地攬住——於是在大腦反應之前,臉龐就捷足先登地露出一點微笑。隨即,透過橫網密密麻麻的間隙,我與麵露不甘的,好似再次鮮活起來的星紗,遠遠地相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