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早晨之後,我又有三天沒搭理山本武。
更沒有去老地方晨練。
並不是因為他說了一些幾乎像表白一樣的話。畢竟,他後來話音剛落,又快快樂樂地、直截了當地說:“我也想和西賀同學成為朋友,所以拜托,多給我一次機會。”
即使每個跡象都確切地指向一個事實:這家夥應該是單純地在表達好感。可是,我看著他哪哪都坦蕩的臉,再思及前車之鑒,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往真正告白那方麵猜。
山本武此人,實在是捉摸不透。我鎮靜地心想。
他似乎不能用尋常的眼光看待,對普通人的讀空氣法套在他身上,有時效果顯著,大多時刻則收效甚微。
我姑且先假設他很多時候都在靠本能行動——那麼如果要對付他,某些彎彎繞繞的邏輯也就沒有意義了。更何況,能那樣直白地說出那些話的家夥,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說想當朋友,那大約真的隻是想當朋友。
說做不到忍著不跟我說話,那就或許真的不會輕言放棄……
星期五,老師念板書的聲音溫吞而催眠。
我坐在國文課堂上,對著文字密密麻麻的課本,好想歎氣。
然而,想起那天早上他最後又挑起的事,這股幾近擺爛的念頭霎時化作具有可溯性的氣惱與無語。
沒錯。
我不理他,不是為了彆的,而是因為山本在我問“究竟為什麼不懂得知難而退”後,以一把健氣明亮的語氣,繼續毫無心理負擔地,笑著跟我翻舊賬:
“你這麼突然一問,我也講不清楚。”他邊思忖,邊說,“不過,這算不上多難。你是不是真的厭惡到必須拒絕我,我還是能感覺得出來的……不如說似乎比以前更明顯了。果然當時有發泄一下,心情會輕鬆不少吧?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有什麼壓力也都可以跟我——誒?又要走了嗎?”
我依舊飛快地扭頭離開。山本同學開啟自動跟隨似的,緊趕慢趕,追在腳跟。
“不好。我還是惹你生氣了,西賀?抱歉……”他好像拿我真發脾氣很沒辦法,口吻都夾雜幾分心虛。
我打斷:“抱歉的事少做。”
雖然是我自己要問的,但誰想得到他竟敢再提起之前的事。
山本則積極認錯:“我保證以後不提了!”
“彆跟著我,我要回家了。”
“才出門沒多久,現在回家不是很可惜嗎?就讓我給你托幾個球試試嘛。”
回家可惜?!
我本就滿腹羞惱、局促而倉皇,當下被纏得實在受不了。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山崩地裂。於是在耳頰如中暑般發熱之時,我回過頭,毫不留情地把排球扔過去。
“要打你自己打!我才不覺得回家可惜,我和你這種堂堂正正的現充不一樣!”我大聲說,“我就要回家,彆管我,球也不要還我!我家裡還有。”
山本武反應極快,神情倏地凜然,接球的一瞬甚至整個人的氣場都陡然變得嚴峻、肅穆而尖銳。但穩穩抱住黃藍交錯的排球之後,他又愣神須臾。
“堂堂正正的現充?那是什麼?”男生虛心好學道。
我跟這種連現充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的真·現充體育男毫無共同話題。憤而甩開他,徑自回家,衝澡換衣服;晨練泡湯,就乾脆爬回床上,氣得困了,補一個回籠覺。
至於就此出差的排球,當然沒去拿回來。
山本同學更是沒來還。
究根結底,本來就是我說乾脆送他,又叫他彆還,現在自然是沒理由去要……
雖然冷靜下來後有點挫敗,但我也認栽:最近冒出這麼個巨大的意外因素,半輩子的飆都發完了。我竟也才像剛認識自己似的,第一次發覺我破罐子破摔時也會那麼不計後果地講話。
後悔就後悔吧,人生總是一直在不斷地後悔……回頭真該調整一下狀態,不能再被那麼影響下去。
好在,我這兩天都在正常上課。沒事就幫老師乾活,跑跑腿。放學參加社團訓練,回家——僅在第一天,山本有跑到我們班窗外探頭看了一眼。
那會兒課間活動。我坐在座位上,仍然與身旁圍著的、來熱情搭話的學生們笑著聊天。而他一來,便被坐靠窗的男生眼尖發現,哥倆好地跟他打招呼。
饒是正在說話的我也不可避免地關注到這位彆班人員。
那黑頭發、棕眼睛的少年屈起手肘,搭靠在窗沿。他略顯心不在焉地跟人寒暄兩句,旋即就像有自動定位一樣,目光精準降落般望向我的位置。
我早已預料,趁沒人注意,立刻朝他皺了一下眉。
於是山本武帶著他的冷汗走了。
也許是領悟到我這次更不會輕易給笑臉,他沒再在c組外麵徘徊。哪怕是在換教室路上,偶然碰見杵在a組門口和朋友閒聊的山本,隻要我不去看他,他也不會擅自攔我打招呼。
除了我經過時,老是會感覺到如影隨形、緊緊盯來的目光外,確實也沒有特彆困擾的地方。
思及此,我隨著國文老師的話語,翻一頁課本。
“那麼這一段,我就找個同學來念吧。”講台上的老師推了推眼鏡,目光掠過神態鬆懈的國中生們,順理成章地往這邊投來,“西賀同學,麻煩你了。”
“是。”
睡倒半個班的寧靜課堂上,我端著書本,站起身。
“……‘我現在受到了彆人的信任。目前,我正在被他人信任著。之前那惡魔的細語是一個夢魘,是一場噩夢。把它忘掉吧。那是在身心俱疲的時候,才會忽然造訪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