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姐姐,你不是來照顧我的嗎?”餘月委屈道。
“我替你姐姐照顧你,不是替她服侍你,我本就是你英語老師,要對你的成績負責。”夏如說:“還有,在外麵你要喊我姐姐我沒意見,但在學校裡,你必須喊我老師。”
“是,夏老師。”
餘月努了努嘴。
“好了,我還有事。你好好養病,祝你早日康複。”
夏如起身離開,又忽地想起了什麼,飛快寫了張紙條撕給他,說:“對了,你出院後的周末我會給你輔導英語,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地址這兩個二選一,你自己決定。”
“等等。”
走到門口時,餘月突然開口,夏如停步回頭,問:“什麼事?”
“夏老師,你最喜歡的花是不是白百合花?”餘月問。
夏如不說話。
餘月緩解尷尬似地展顏一笑,道:“我隻是覺得老師的氣質和白百合很像,雪白,聖潔。”
“我聽班主任說你是個內向低調的孩子,看來他看錯了。”夏如離開。
餘月躺在病床上,輕輕哼著小曲,護士姐姐進來後興衝衝地問她和那位夏老師聊了什麼,餘月說這是秘密,可不能分享出去,護士姐姐冷笑不止,說你嘚瑟個什麼勁,你姐姐是讓她照顧你,又不是把她許配給你了。
餘月吐了吐舌頭。
周日。
夏如沒再來看她,百無聊賴的餘月單手翻看著醫院裡借來的故事書,時鐘滴答滴答走著,窗外的鳥鳴聲來來往往,有時還有孩子的哭聲,永不停歇般的哭聲。
護士姐姐邊抱怨邊走進病房時,餘月將書折了個角,放在了一旁。
“怎麼不看了?”護士姐姐隨口問。
“有些困。”餘月說。
“你不是剛睡醒嗎?”護士姐姐疑惑。
“就是……頭有點暈。”餘月說。
“頭暈?”
護士姐姐沒太當回事,可當她轉過頭去時,卻發現,床上的病人頭一歪,眼一閉,生死不知,她起初還以為這高中生又在和自己開玩笑,有些氣憤,心想這小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出於職業素養,她還是去瞧了瞧。
“蘇真,你以後是要考表演係嗎?快醒過來吧,彆裝了,喂喂,你的英語老師來看你啦,快睜眼……蘇,蘇真?”
蘇真懵懵懂懂地睜開了眼。
他看著眼前的護士,一臉茫然,護士姐姐正拍著胸脯,皺著眉頭,“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再這樣嚇唬人,我可就讓你轉院了啊。”
“陸,陸綺?”
蘇真睜開眼,視線白茫茫一片,找不到焦點,隻看到一個白衣女人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他有氣無力地開口,本能地喊出陸綺的名字,聲音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懼。
“陸綺?誰是陸綺啊?”護士姐姐皺緊眉頭。
病房裡的消毒水氣味飄進鼻腔,刺激得蘇真微微清醒,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白衣女子,原來是個年輕的小護士,不是那個身懷隱秘、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他又回到了這個世界,之前經曆的一切恍若幻夢。
“你,你好。”蘇真輕聲打了個招呼,身體虛弱,氣若遊絲。
護士姐姐氣笑了:“這又是哪一出?剛剛裝死,現在裝失憶了?”
“我……”
“你什麼?”
蘇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要是解釋清楚,估計就要被護士姐姐轉去精神病院了,他隻好說:“我,我頭有點痛,什麼也記不清了,這兩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記不清?昨天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女生也記不清了?”護士姐姐問。
漂亮的不像話的女生……邵曉曉來看過我?
“喏,她還給你留了聯係方式,還和你約了地址,讓你自己選。”護士姐姐又說。
“是,是嗎?”
蘇真拿起旁邊的紙條,心想邵曉曉居然主動約自己了嗎,他將紙條收好,說:“嗯,有一點印象……”
護士姐姐冷笑不止,說:“昨天還在我麵前一副揚眉吐氣的勁,今天就裝傻充愣了?還有你這說話的語氣,怎麼和換了個人似的,你不去當演員真是屈才了,到時候成了大明星,彆忘記姐姐這兩天的照料之恩啊。”
蘇真支支吾吾地應了幾聲,心想:餘月的性格和自己迥然不同,身邊的人見了,難免也會覺得割裂吧。
隻希望餘月不要做什麼出格的事,讓他難以收場。
說來也怪,先前他還在詭異的世界經曆生死,轉眼又來到了安寧整潔的病房裡,窗外秋風吹拂落葉,一切井然有序。這種感覺無法言說,隻像是走在無休止的謎團裡,似夢還醒。
安寧的環境終於可以供他思考。
按他最後看到的一幕來看,陸綺應是早早地料到了一切,她隱藏了某種極可怕的力量,那是青毛天尊與大招寺羅漢聯手也無法企及的力量,夜幕落下之前,大和尚已然身死,其他敵人也在劫難逃,尤其是封花……
封花。
她被陸綺屠滅滿門,又虔誠地服侍多年,當她懷揣著隱忍與仇恨將刀刃插入陸綺身軀時,卻並非大仇得報,而是陷入了設計好的陰謀裡。
她從一個黑沼走入了另一個黑沼。
等到下一次見她,這位殘缺的少女很可能已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一想到這裡,蘇真感到深深的無力。
自身難保的他根本無力改變這些。
護士姐姐看蘇真不說話,以為他又在搞什麼怪點子,“好了好了,彆發呆了,不然還以為你腦子燒……”
護士姐姐隨手搭上了他的額頭,短暫的停滯後手閃電般縮了回來:“怎麼燙成這樣?”
‘原來是發燒了嗎?難怪這麼暈’
蘇真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很快,他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他又做了個夢,夢裡整個世界都擁有魔法,考試也變成了揮舞法杖比拚魔力,輪到他上場時,同學們齊齊嘲笑,說這人就是上次唯一不合格的那個。刺耳的嘲笑聲中,法力在他體內洶湧,今日,他注定要技驚四座……
夢醒了。
醒來已是傍晚。
蘇真高燒已退,唯一健全的那隻手也打上了點滴,他暈乎乎地看著天花板,回想起剛剛那個荒誕的夢,不由失笑,心想這個世界真是殘酷,連個美夢都不讓人做完。
他又想起了妙嚴宮草芥般的人命,想起了彌漫的毒霧與沙塵,想起了病重臥榻的母親,想起了陸綺滅世妖魔般的背影,心像被剜了一塊,無力與失落再度襲來:
“你說,活著有什麼意思?”
這可把護士姐姐嚇了一跳:“怎麼沒意思了?每天下班回去看看劇就很有趣啊。”
“是麼?”
“當然啊,你不是好學生嗎,好學生也有這麼多煩惱嗎?”
“好學生……嗎?”
蘇真歎了口氣,心想自己實在無法經營好餘月給他預備的形象。
蘇真情緒低落時,敲門時咚咚咚響起,很輕,透著幾分膽怯。
本就沒關緊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娉婷俏麗的少女立在門口,她穿著裁剪得體的雪紡連衣裙,露出一小截細白小腿,腳上踩著的是雙白色的平底帆布鞋,她並攏著雙腿,雙手負後,身體微微前傾,小貓般的眼睛打量著病房,細聲細氣地問:
“那個……我能進來嗎?”
“邵曉曉?”
在那個世界裡,南裳、封花都是明星級彆的美女,更彆提陸綺這樣絕世妖嬈的仙子,蘇真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了,可邵曉曉在他麵前出現的刹那,他的心還是停跳了半拍。
就像在高樓拔地的都市裡看遍了霓虹四射的夜景,自以為見識了世上最絢麗的光影,卻在某夜酒醒推窗時驀然驚愕,眼前並無其他,隻有皎白的月光將陽台照成霜色。
“進,進來吧。”蘇真有些緊張。
邵曉曉輕盈地走了進來,腳步無聲,她雖刻意遮擋,卻還是露出了一角粉色的花瓣,看樣子像康乃馨,病房裡的消毒水味變薄了,浮動起淡淡的芬芳。
護士姐姐木訥地立在原地,她看著這個有些拘謹的女生,心中靈光一閃,問:“她就是陸綺嗎?”
“陸綺?”
邵曉曉呆呆地眨了眨眼。
蘇真心想這護士姐姐昨天不是見過她嗎,怎麼也在裝傻,這是聽了他的夢話,在故意作弄麼?
“那個,護士姐姐,點滴打完了我會搖鈴的。”蘇真連忙說。
護士姐姐心領神會,眼下這個場景,自己在病房裡的確有些多餘了,她識趣地離開,離開前,不忘陰陽怪氣了一句:“唉,你說活著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