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橫在地上,屍首分離,隻剩部分肢體還在抽搐似地顫動,很快也沒了動靜。
大耳妖精遠遠瞧見了這一幕,驚恐萬分,它盯著蘇真生長出雪白手臂的左眼,也回憶了那個手勢的來路,驚詫道:
“道士?又是該死的道士!你的身體裡麵還住著一個道士?”
它剛剛之所以突然逃跑,就是聽到了蘇真身體裡的聲音。
可是,人怎麼住在人的身體裡,又怎麼會從眼睛裡麵長出手來?
等等?
‘眼睛裡住著人?怎這般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大耳妖突然想到了什麼,再看向蘇真眼睛時,嘴巴大張,震驚不已:“怎麼可能?這眼球……這不是妖王金劫羽車的眼珠子嗎?你這妖女怎麼會長金劫羽車的眼球!!”
一切都說得通了。
妖王金劫羽車,生有上百枚瞳孔,每個瞳孔皆是一個世界,收攏著絕世美人的魂魄。
所以這顆眼球會長出手來,這是瞳孔中的魂魄在施展法術!
那裡應該關押著一個道門的女人。
但一切又說不通。
妖王金劫羽車千年前就已死去,百眼碎儘,元神回歸至高海,重入輪回。這個人類少女怎麼可能會長著一副妖眼,而且是已故妖王的妖眼?
難道是在妖王活著的時候硬生生剜下來,縫自己眼眶裡的?
這根本不可能啊……
左邊的眼球裡住著道門女人,那右邊的眼球呢?那裡也住著什麼人嗎?
大耳妖從起初的震驚變為了好奇,它忽然覺得,自己臨死之前能看到這麼有趣的事,也算幸運。
攀在山崖上的蜘蛛卻沒想太多,它骷髏頭一樣的身軀像個充滿彈性的氣球,不斷膨脹、收縮,發出轟隆隆的低響,炸雷聲裡,又一顆白色的蟲卵被激射了出來。
白蟒的手和頭被斬斷,一起被斬斷的,還有縫住了封花手腕的絲線。
蟲卵射出之時,封花一把抓住蘇真的後領,翻身躲開蟲卵的同時,抓起了鐵匠遺落地上的刀。
有刀在手,封花倍感安心,她的手腕還有針線穿刺之痛,卻並不影響揮刀,蛛妖下一次進攻時,封花的身軀已率先彈射出去,她攀援山壁如履平地,輕易到了這妖蛛身下。
少女雷霆般出刀,插入蛛妖腹部,又收刀回刺,搗碎它的口器,兩刀之後,少女鷂子般落回蘇真身邊,冷冷盯住那大耳妖,問:
“你剛剛說什麼?這是金劫羽車的眼球?你沒看錯?”
“錯不了!”
大耳妖信誓旦旦道:“我曾見過金劫羽車大王,彼時大王如彩焰懸空,瞳放金光,煌煌生輝,這眼睛,這眼睛……不會錯的,這正是金劫羽車大王的眼睛!”
封花也倍感詫異。
蘇真眼球被啄後,她的確察覺到了一絲妖氣,這是過去陸綺也不曾察覺的東西,難道說,這個朝夕相處的紅發少女其實是個偽裝到極致的妖?
若是如此,能瞧見白色的老君倒是合情合理了!
眼睛生出手臂之後,蘇真的意識像是被什麼占據了,始終沒有清醒。
大耳妖也不懼怕封花的刀了,它的一雙爪子在胸前合十,念念有詞道:“讓我聽聽,讓我聽聽她到底在想什麼!!”
無論蘇真是什麼身份,封花都將其視為朋友,哪怕同樣好奇,也不會任由妖物窺探。
封花揮刀欲出。
刀光未至,大耳妖已雙目圓瞪,七竅流血。
臨死之前,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喃喃道:“原來是個女魔頭。”
“女魔頭?”
封花看著身旁的紅發少女,怎麼都覺得她與這三個字不沾邊。
這時。
白蟒的腹部忽然鼓起。
被吞掉的四個鐵匠弟子化掌為刃,剖腹逃出,他們身上布滿了酸液腐蝕的痕跡,看著傷痕累累狼狽不堪,卻也都幸存了下來。
換而言之,蘇真還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很顯然,他們並不領這份恩情,四人身影散開,很快又將封花與蘇真包圍。
這次,封花毫無懼意。
她一點點將刀握緊。
“我來指點你們刀法。”封花說。
四位護衛皆是鐵匠,在鐵器的使用上,他們是最好的種族,封花這句話對他們而言無疑是莫大的羞辱,憤怒頃刻被激起,刀光當空交擊,戰鬥霹靂雷霆般打響。
封花將四個護衛儘數殺死之後,蘇真眼球上細長的手已經縮了回去。
隨著白手的消失,他的眼珠子也咕嚕轉了一圈,歸正原位。
看著這一幕,封花心中惡寒,更憂心蘇真安危,喚了他幾聲。
“咳咳咳——”
蘇真在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中睜開了眼睛,他下意識摸了摸左眼的位置,滿手鮮血。
封花見他蘇醒,氣息也趨於平穩,暗暗鬆了口氣,問:“你到底怎麼了?還有,餘月,你為什麼會有一雙妖瞳?”
“妖瞳?”蘇真訝然。
封花將大耳妖的話轉述給了他。
“金劫羽車……”
蘇真想起了鬼車塔牆壁上猙獰斑斕的畫作,心中恍然:“竟是這樣,難怪我的眼睛裡有一個人。”
“什麼人?”封花問。
“她……”
蘇真回憶方才的所見。
人原本是不可能看到自己的眼睛的,但這一刻,蘇真看見了他的左眼,不僅看見了,還看見了藏在左眼之後的那個……人。
那是一位黑衣少女,半透明的身軀飄浮在一片虛無中,沒有任何重量,少女容顏素淨,鼻梁秀挺,眉如瘦月,唇如薄刀,雪白的身軀被黑夜般的長裙遮蓋,隻在底部露出了一雙玲瓏精美的小腳,纖長的青筋蔓延上小腿。
這些都不是最醒目的。
最醒目的是她飄舞的紅發,長發紅得濃烈,紅得決絕,仿佛吞天而落的霞火。
這。
這分明就是餘月!
相比這個餘月,蘇真現在所使用的身軀,明顯要幼態許多。
“你說,你眼睛裡住著另一個自己?”封花更覺驚詫。
蘇真同樣不解。
他的左眼怎麼會住著另一個餘月?那個餘月高挑成熟,冷得像把刀子,聲音也褪儘稚氣,漠然無情。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第一次去繅池邊沐浴時,他在繅池的水中看到了一個金瞳青皮的鬼影,對視了兩秒後,那個妖影便消失不見。
當初他就懷疑過,那是不是自己的倒影,但這種想法太過離奇,他也沒有深思,如今回想……
難道說,那個金瞳青皮的鬼影才是這身體原本的模樣,真正的餘月,其實藏在他的左眼裡?
他又想起了那個寓言故事。
‘這是餘月的羊皮嗎?’蘇真心想。
真相開始浮出水麵,在它沒有全完露出本來麵貌時,一切似乎更加撲朔迷離了。
不待多想,蘇真與封花一同撤離這是非之地。
濃霧之外,鹹濕的風吹來了遙遠的征伐之音。
雖已是白天,妖火卻越燒越盛,長空已成赤色,它們仿佛老匠所詛咒的具象化,要屠戮一切,焚儘一切,置身在這滅世般的喧鬨裡,蘇真隻覺蒼穹欲傾,一身刀術也似塵垢粃糠,難擋災劫傾軋。
西邊正下著大雪,荒山暝茫無人,封花用腳踩了踩,發現這雪褥已積了一尺厚。
老君變幻無常,人間的氣候也無定數。
那邊的湖上火傘高張,這邊的山巒大雪紛飛,兩者相隔不到一裡。
蘇真剛剛踏入雪地,心中便有警意。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