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花同樣覺察到了危險,身體緊繃,目光掃視。
可是,放眼望去,四周白茫茫一片,連個腳印也沒有,這危險來自哪裡?
“看上麵!”蘇真的五感敏銳異常。
封花向一旁的山崖上望去,發現山頂上赫然立著幾個白色的團狀物,它們與雪同色,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發現。
封花看過去時,這些東西立刻沿著山壁軲轆滾下,一路包裹新雪,越來越大,即將抵達山腳時,一個個都有棕熊般大小,它們呼嘯著飛馳過地麵,朝著兩人碾壓過來。
兩人一左一右撤開,試圖躲避,熟料這雪球猶若活物,還會轉彎,它從蘇真身邊擦過,順著慣性滾了一段距離後,竟又回旋著朝著後背撞來。
蘇真將法力聚於雙臂之上,對著雪球轟出,他的拳頭威力不俗,轟得雪塊飛濺,可沒一會兒,缺口的雪又會在滾動中填滿,蘇真一陣淩厲的閃避、進攻之下,這雪球反倒越來越大了。
他越來越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不投身戰鬥的修煉都是紙上談兵。
這裡有太多能力古怪的妖魔,效果奇異的法術,若沒有經驗積累,遇敵時乍見,不知如何破解,極有可能會被打得有力使不出。
“餘月!接著!”
封花朝他大喊,將一柄鋼刀拋擲過來。
她從護衛那拾了兩把刀,左右揮撩,使得極為順手,接連將數顆大雪球從中劈斷,藏在雪球中間的東西也被一同劈爛。
它們像是脹大的白色蒼耳,渾身長滿毛刺,身體被劈開後,漿水噴薄,立刻斃命,再卷不動滿地白雪。
蘇真接過刀,緊握在手,隨著法力注入,長刀迎風嗡鳴,滿刃寒光照得風雪失色。
絳宮加速旋轉,發出雷霆之鳴。
蘇真擰轉刀柄,拉出如雪刀光,迎麵而來的雪球西瓜般被切開,藏在其中的妖怪來不及躲閃便頃刻斃命。
一刀擊中,蘇真感到酣暢淋漓,容不得放鬆,沿路的山坡上,越來越的雪球滾了下來,其中最大的,甚至有房屋那麼大,若是硬劈上去,恐怕手腕都要震斷。
兩人都知曉不能被這樣消耗,一齊決定選條路強行突圍,避到沒有落雪的地方去。
蘇真與封花會合到一起,並肩疾行,一路刀光迭起,雪浪紛飛。
雖斬去了不少追擊的雪妖,可那最大的一個卻是越滾越快、越滾越大,蘇真倉促回頭時,發現它已有小山大小。
寒氣針芒般滾上背脊,逃亡的少年少女在它的映襯下小若米粒,隨時要被碾壓過去。
這時,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隊人,約莫有三個。
“往那邊跑!”
兩人異口同聲道。
蘇真與封花飛快改道,帶著這碩大無朋的雪球,朝那三名匠人奔去,匠人也瞧見了這邊的動靜,凝神望來,眉頭緊皺。
三人沒有說半句廢話,立刻出手。
但見他們站立不動,齊齊推掌向前,蘇真心中疑惑,想著他們這架勢是要硬接這雪球嗎?
疑問初生,蘇真的身後,大地突然開裂,岩石拔地而起,形成了一道又高又長的牆幔。
雪球撞上牆幔,無法通過,也無力逆坡後退,隻好順著牆體滾動,試圖繞過來,熟料這牆幔宛若活物,順著地勢一路延伸,直至懸崖。
這雪球雖更迅更猛,可它實在太大,遠不及同類靈活,調轉不過頭,活生生飛出懸崖,墜入了崖下的湖泊之中,激起白浪百丈。
三名匠人垂落手臂,長舒了口氣。
“多謝道友相助!”蘇真抱刀行禮。
封花稍一猶豫,也跟著一禮。
“你們是誰?怎麼會在這裡?”匠人問。
“我們是鐵匠一脈的弟子,隨師父一同出來斬妖,不慎被妖群攻散,誤打誤撞來了這裡,本想在這僻靜之地稍作療傷,熟料這雪山之上亦是危機四伏,險些著了妖魔的道。”蘇真對答如流。
匠人瞧了一眼他手上所持刀刃,認出那是鐵匠之器,聯想到被雪妖追殺的畫麵,也未多疑,“既是道友,理應互幫互助,不必多禮。”
另一個石匠卻生出困惑,問:“鐵匠鋪子大都在東,你們怎麼往西邊來了?縱是迷路,也迷得太遠了些吧?”
封花與蘇真心下一凜,兩人遲疑了半息,氣氛就微微變了,蘇真展顏一笑,道:“妖魔從西邊來的,我們自是要到西邊去!”
“妖魔來勢洶洶,你們怎麼還要反其道而行?”匠人問。
“妖物們殺來我們鋪子,盜走了不少精鐵神兵,這皆是心血鑄就之物,豈能任由這些妖類奪走?”蘇真說的情真意切。
三位石匠麵麵相覷,皆露出欽佩之色。
“大部分匠師據閣而守已是勉強,更有懦弱者甚至獻上寶刀法袍等物,向妖祟換取平安,沒想到兩位姑娘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膽魄,不愧是鐵匠鋪裡出來的!”
“是啊,若非我們身上負傷,又是精於防守不擅進攻的石匠弟子,定與兩位姑娘攜手,一並殺向西邊,將這些妖魔怪類一並驅逐出去!”
蘇真聽了,連忙搖頭,道:“術業有專攻,我等要是有諸位的才能,也不至於讓鋪子失守,令妖魔盜走兵器。”
火光紛飛之下,眾人互謙了幾句,又一番慷慨陳詞後,抱拳作彆。
蘇真與封花持刀西去。
前方戰事更亂。
群妖踐踏之下,數不清的房屋坍塌,它們堆積在地上,被妖火點燃,形成了一蓬蓬巨大的篝火,燒得煙塵熏天。
號角聲不斷吹響。
一場又一場的衝鋒宛若洪水。
蘇真仰頭望去。
恰好看到一個飛在空中的巨大人頭向地麵俯衝。
人頭掠過一隊匠人的頭頂時,張開肥厚的嘴唇,露出了裡麵的兩層牙齒,外層的是一圈嬰兒般粗肥的手臂,它們將人抓起,往嘴巴深處扔,頃刻被內層的人牙給咬碎嚼爛。
匠人們苦苦支撐,不知被吃了多少,眼看軍心崩潰之時,後方傳來轟轟的聲響,遠遠望去,一陣煙塵裡浮現出巨大的黑影。
蘇真起初還以為又是頭妖怪,等它衝破煙塵後,露出真容後,他才發現,這原來是一架重型的機械造物。
老匠所的殺器已被儘數拆除,這些平日裡用於建築、加工的造物,在被簡單地改造之後,作為武器投入戰場。
螺旋形的鑽頭擦著閃電彈出,在機械的推進下,朝著那巨頭刺去,這飛頭閃避不及,兩顆凸出的眼球被精準刺中,鐵鑽轟鳴著絞碎它的雙目,搗成細末的皮肉滿天飛濺,被風吹成了一陣腥臭的血雨。
後方,又有其他妖怪撲上,以靈巧的身姿繞開鋒銳的鐵鑽,攀附機軀而上,試圖殺死藏在操控室裡的匠人。
這些都是殘缺之妖,實力遠不及當年,可它們各個悍不畏死,誓要以一往無前的決絕意誌將老匠所鯨吞!
老匠所與妖國相隔天南地北,又是詛咒之地,不設防禦工事,如今大難臨頭,隻好用人命去填。
身後,又有一陣喧雜之聲響起。
回頭望去,竟是一群趁亂脫逃的人料。
人料們瞧見這兩人,以為是匠人,嚇得魂飛魄散,有的掉頭就跑,有的磕頭饒命,更有甚者直接暈了過去。
“怎麼還有這麼小的孩子?”封花見到一個婦人懷裡抱著個嬰兒。
那婦人癱坐在地,嚎啕大哭,說她一家本是城裡的大官,受奸人陷害才淪落至此,她被送到老匠所時即將臨盆,是個裁縫給她接生的。
旁邊肥頭大耳的男人冷冷道:“什麼陷不陷害,我還不曉得伱們,你們當官的有幾個是無辜的?”
婦人哭的更厲害,她將嬰兒高舉,質問那個男人:“我們罪有應得,那孩子又犯了什麼罪?他一出生就要死在這裡啊,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婦人緊抱嬰兒,哭的撕心裂肺,這嬰兒原本也在啼哭,此刻似是感受到了母親的悲傷,竟然止啼,他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伸出胖嘟嘟的手要去碰她的臉。
蘇真見到這幕,心如刀絞,不由想起鬼車塔中讀到的關於人妖之戰的一些記載,這一樁樁慘劇堆出的潑天災禍,在書中,也不過是諸如“悉數被殺”的短短幾字而已。
“你們皆身中詛咒,逃又有什麼意義呢?”封花問。
“逃沒有意義,逃當然沒有意義!”
一個麵黃肌瘦的男人眼淚縱橫,嗓音沙啞道:“但我不想待在這裡,我要去外麵,我死也要死到外麵去!”
“死也要死到外麵去!!”
原本膽怯的眾人想著橫豎都是一死,也不再畏懼,跟著振臂高呼起來,這是他們為數不多可以獲得勇氣的方式。
見這兩人沒有反應,膽大些的人料小心翼翼地繞開他們,向西邊跑去,其他人見狀,也倉皇起身,低下頭匆匆逃命。
“他們走不出去的,無非是換種死法而已。”封花說。
蘇真心中悵然,一時無言。
人料們很快逃了個七七八八,仍有幾人徘徊不去,反複打量蘇真,欲言又止。
“怎麼了?”蘇真注意到了異樣。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上前,躬身抱拳,眼神中閃爍著不確定:“閣下可是……餘月姑娘?”
蘇真心頭一震,“你認得我?”
那個男人撥開了擋在臉前的兩綹頭發,露出了飽經折磨後皮包骨一樣的臉,他盯著蘇真,眼中已蓄上了淚水,隻聽他哭道:
“餘月姑娘不記得我了嗎?我叫段長命啊,三個月前,餘月姑娘為在櫳山除妖之時,我目睹過姑娘的神仙風采,畢生難忘,當時我還給姑娘寫詩了啊,霜華映長河,劍氣平妖氛,姑娘還誇我寫得好呢……您,不記得了嗎?”